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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君忆长卿(30)

作者: 七弦lyre 阅读记录

等到三校完全做完,又定了版,就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长卿这一天忙,却还是找了空闲的时间,把与自己负责的版面有关的策划案文稿什么的都集中到一个文件夹里,出了门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街上都是滚滚的车流,她的身上很累,觉得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坐公交车,然而这个时间段上的出租车,似乎是更加难坐。

有人在她的身边按喇叭,长卿有一点呆呆的转过脸去,是一辆银灰色的轿车,缓缓的停在她的身边,车窗慢慢摇下来。

车窗慢慢的摇下来,她多盼望他那懒洋洋的一笑,那怕是上来就挖苦她。

却是邹远,很沉稳的点头,问她:“要到哪里去?”

车厢里面一直很沉默,他从来都是不多话的人,她也没有心情说话,等到了医院门口他放她下来,长卿很客气的道谢,他忽然开口,有一点点的结巴:“你,你的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

长卿愣了一愣,他的车已经开走了,汇入滚滚的车流中,再也看不出来。

她有一点点怆然的转过头去,医院的主楼里永远都是这样的灯火通明,穿着洁白制服的小护士,真的很像很像白衣裳的天使,电梯那里却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人,还有人在哭,她在最外头站了一刻,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人去世了。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楼梯上去,楼梯间里总是阴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白灯在转角处,上面写着四个字,“安全出口”。

楼梯很长,一级一级的蜿蜒上去,长得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可是终于还是有尽头的,就像是人生。

病房的门虚掩着,她有一些激动,有一点害怕,在门口站了好一刻。

六分三十六秒,六六大顺。

门开了,一个护士在里面整理被褥,看见是她,愣了一愣:“病人已经出院了,不在这里住了。”

长卿问:“是他自己来的吗?”

护士摇头:“下午的时候病人的家属过来,办了出院的手续,把东西都拿走了。”

她不知道是怎样下的楼,怎样走出去,出了门口就是三环的主路,车流有如潮水一样,汹涌的来去,红的灯,黄的灯,绿的灯,天慢慢的黑下去,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只是向前走,街道两旁都是琳琅的店铺,有鲜花,有水果,鲜灵灵的仿佛是刚刚从枝叶上摘下来,什么百货公司正在搞活动,门口摆着高高的彩虹桥,音响像是要震天一样,她有些茫然的看着糕点店的橱窗,今夏新品上市,大幅的宣传纸画着巨大的蛋糕,蛋糕是真的甜蜜吧。

突然,灯光骤然的亮起,整个城市的街道,路灯就像是连绵的珍珠,从这一头连接到那一头,无数的光束,映照着糕点店的大玻璃橱窗,那橱窗晶莹得像是水晶的宫殿一样,蛋糕上点缀着碧莹莹的猕猴桃,红彤彤的樱桃,一大朵一大朵奶油的玫瑰花,一直一直开到糜烂,就像是舞台上华丽的背景。

她就那样抱着双臂,慢慢的蹲下来,蹲下来,痛哭失声。

他不要她了,他不要她了,他真的不要她了——她平生第一次,有了被抛弃的感觉。

微风轻轻的吹过去,吹着她的头发,店铺的空调口往外头“滋滋”的冒着热气,她哭得像是要融化掉。

有人走过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在她的耳边叹了一口气:“傻丫头。”

结果长卿被眉姐捡了回去,玉竹排骨汤汤清味醇,长卿也是饿了,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苍白的脸色上来些红晕,她拿着纸巾擦了擦嘴巴,夸奖:“眉姐的汤总是最好喝。”

眉姐正斜倚着窗子,款款的转过身来,微笑:“傻丫头。”

长卿忽然上来些兴致,问她:“眉姐,能不能跟我说说他小时候的事。”

眉姐的神色有些悠然,似乎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来,顺手弹了一弹烟灰,慢慢的说:“他小时候总是跟慎年他们混在一起玩,那些男孩子们在大人前面人模狗样的,背后什么不干,上墙爬树,打架斗殴,一天回来都跟泥猴似的,只有他在什么时候都是整整齐齐,有一回顾家在密云的别墅失火,警铃响得震天,那些人都在楼下,来来回回一看,只有小明子不在。”

她的声音低缓,非常有穿透力,徐长卿听得入神,忽然插嘴:“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一定是在里面挑出门的衣服对不对。”

眉姐哑然失笑:“你倒是真了解他。”

长卿撇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宁可舍命都不舍风度,我早就受够了。”

眉姐叹气,忽然说:“长卿,他的病你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离开你,就是不想让你难过,你知道不知道。”

长卿低头,“吧嗒吧嗒”掉眼泪,却又伸手,有一点恶狠狠的抹去:“那他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很难过。”

眉姐说:“你也知道的,他这样的病,你们是没有结果的,况且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打算,时间也不能这样白白的耗下去。”

她的眼中有泪水,其实一直都没有干过,这屋子里是高大的红木床,床上张开桃红色的帷帐,眉姐的旗袍上有一小朵一小朵的挑花,折枝的玉兰,瓣尖上缠着细小的金线,这样的屋子,这样的人,风情万种的绮艳,无端端的教她生了错觉,仿佛是不在这个世界上,又或者,这只是女子隐秘的一个心事,一屋子的心事,一屋子的梦境,她低声说:“眉姐,你别笑话我,真的,我就这么死心眼,我长这么大,活了二十五岁,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指环还在手上,有光芒,一点一点的,闪烁着,她用力的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真的,说出来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我都觉得我不是现在这个社会的人一样,总是那样的理想主义,或者只能说是幼稚,特别特别的幼稚-----可是我都这么大了,还有多少的机会再这样幼稚下去呢。”

她的眼里盈盈欲滴:“如果说这就是傻,那么,就叫我傻上一回吧------”

一只纤长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滴,眉姐长出一口气:“他就在西安的老房子里------你快睡吧,明天我载你去机场。”

长卿低声:“谢谢眉姐。”

眉姐轻轻的走出去,随手替她掩上了门,沉吟了一下,又推开,她对着长卿微笑,在她那个年纪,那个阅历的女人的脸上,很少能够见到的真诚微笑,她说:“长卿,你不傻,你只是,十分十分的可贵。”

航班晚点两个小时,到达的时候正是下午,西安正下着雨,长卿没有打伞,就打了辆车,径直来到目的地,顾氏的别墅在南郊,那一片多为大学和高新技术开发区,绿草如茵,风景如画,距离她的母校居然不远。

西安的街道不长,一个路口到一个路口的距离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她倚在车座子上,窗外的风景飞驰而过,有很多居然还很熟悉,她想起大学的时候,同宿舍里住的,有不爱逛街的班长,大眼睛的胖白,爱吃辣子的老张,脸庞肉肉的大宝,爱说话的佳佳,总是逃课的阿湘,很臭美的彪姐,那么多的女孩子在一起,能够凑出好几台大戏来。

那时候的时光,就像是明澈的蓝天,她一直记得,记得西安的法国梧桐,那样美丽的树木,高大秀颀,每当夏天的时候,就绽开满树藕荷色的花朵,在炎炎的烈日下,“嗒”的一声,就落到地上去,只一下,就砸出一个喷香的迹子,有一种很惨烈的甜味,却又云淡风轻。

可是终于重新回来,故地重游,却只有雨,潇潇的冷雨,扯天扯地的落下来,簌簌的,绵密的,润物无声一样。

长卿下了车,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潮乎乎的,她沿着那一条路走了很久,才找到门牌号。

围墙很高,是那种醉酒一样的红色,墙里面都是树,一大片一大片浓浓的绿,像是一大片绿色的云,浓郁的似乎可以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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