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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神君好乘凉(80)+番外

有时候,痴儿眼中的世界更美好,因为懵懂,所以屏蔽了所有的献血淋漓的残酷。

一刻钟后,宫中圣旨到,赏赐如长龙一般连缀不绝地送进应侯府。云清被姐姐压着跪下谢恩,早被满脸褶子的老内监扶起来:“哎呦,王爷,使不得。”

骤然惊变的云清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躲闪了一下,全然没有意识到,一切已经完全不同了——陛下感念云氏十余年尽忠,抬了爵,现下云清不是应侯,已经是应王了。

推月跪在一旁,只觉得仿佛置身三九寒天里。加官进爵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郑贵妃盛宠加身,惯会吹枕边风,她的父亲忠勇侯为副将上战场,为何却没有听到加封忠勇侯的消息?她脸色发白,问道:“敢问公公,镇南虎符现下何在?”

当日外敌倾巢出动,来势汹汹,调动了许久不曾出战的应侯,云家上下不敢怠慢,点了全部的兵力南下,连推月手上的沙城军都并给了父亲,应侯宝刀不老,当时谁也不曾想到,他会让一只流矢夺去了性命……既然虚名与赏赐一并而来,为何单单不提那庞大的西南十六军呢?

那内监眼珠一转,答得滴水不漏:“大小姐说笑,虎符自然在主将手里。”

主将已死,是身为副将的忠勇侯暂代主帅之位,完成了后面的任务。推月心中冷笑,脸色苍白地将怀里一锭金子拢在内监手心,压低了声音:“全府上下只有我们姊妹几个相依为命,要不是心里没个定数,也不敢叨扰公公——敢问圣意如何?”

内监将那金子揣在袖中,捂得手心热乎乎的,眼中一闪而过漠然的怜悯:“贵妃娘娘现在病着,虎符的事,恐怕要容后再议了。”

推月心里有了数,她叹了口气,叹出一缕沉重的白气。贵妃此时病重,也太巧了些。她仿佛已经预料到朝廷上的反应:应王年幼,不堪重负,旁边就站着一个活着的忠勇侯,到嘴边的肉,郑家可能不张嘴去吞么?

东风卷着单薄的雪花飘散,枝头迎春已开,花瓣上覆着霜雪,几乎要冻成一朵一朵的琥珀。白色的冥钱飘散,被风追逐着在地上飘着奔逃。

凉玉万万没想到,仅仅上天一日余,回来时的应侯府已经全然不同:云戟战死沙场,二小姐拂月随郑衬远赴东瀛,猴子般上蹿下跳的小云清,每天被换上繁复贵重的朝服,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领去上朝,一个好好的家,转眼便分崩离析,连府前门匾都被摘了下来,换上一块全然陌生的“应王府”,门厅堆满了来不及处理的贵重礼物。

她站在前厅中,望着满天的冥钱,院落里空空荡荡,安静极了,既没有活蹦乱跳的小年画,也没有射箭的云清。

“奶奶。”推月在人前雷厉风行,终于见到萧氏回来,所有的委屈和沉痛一股脑儿地奔涌出来,她慢慢跪了下去,抱住了萧氏的小腿。

凉玉许久才迷茫道:“别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什么命数。”

推月抽掉筋骨似的瘫跪在地上,抱着凉玉痛哭了一场,嘶哑道:“我对不起云家列祖列宗,将镇南虎符也丢了……”

凉玉心中仿佛梗了什么东西,拍了拍她的背:“不是你的错,留下一堆烂摊子就撒手去了的又不是你。”她说着,不知怎得,就不自知地落下泪来了。

门厅紧紧闭着,密不透风的空间里面,推月温热的眼泪不住地滴落在她的裙摆上。凡人活一世,命如蜉蝣,朝生暮死,在他们看来,不过转瞬,但这短短几十年的红尘羁绊,竟能深入骨髓。

原来生离死别,是这么一种滋味。

窗外清新的风涌进来,推月崩溃般地哭过一场,仿佛卸下了几千几万斤的担子,擦干眼泪,又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云家长女。她奉了一盏茶上来,顶着哭肿了的一双眼睛,静静道:“奶奶舟车劳顿,方才……推月不懂事。”

凉玉笑了一笑,竟然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推月怔在原地,一直以来,萧氏待她最为器重,但也最疏离,因为她性情最像年轻时的萧氏,身上背着最沉重的期望,只有在走好利于家族荣宠的每一步的时候,才会在萧氏眼中看到一丝笑影。

母亲去的早,温情停留在十岁那年。年幼时,她也曾委屈地想,自己究竟算什么,是不是只是奶奶打磨的一柄钢刀呢?为什么连傻傻的三妹,都比自己更亲近奶奶?那么她呢,一直最让人骄傲、不让人操心,一辈子为了应侯府活着的她,又有谁来疼?

她在萧氏眼中,看见了威严背后久违的温柔,萧氏轻轻开口:“孩子,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凉玉叹了口气:“怎么样召唤春山教死士,你是知道的罢?从今日起,你就是春山教的主人。没有军权庇护,幼弟孱弱,以后路途艰险,要好好保护自己。”

推月道:“奶奶……”

“以前我从来没有让你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是我的错。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是奶奶的骄傲。”

推月愣怔地看过去,嘴唇弯了一下,却又变成悲恸。

“奶奶护不了你们几年,但奶奶保证,在死之前,会把镇南虎符拿回来,不让云氏一族两代人的心血白费,你相信我吗?”

推月迅速擦干眼泪,坚定道:“奶奶让推月做什么,推月在所不辞。”

推月将萧氏送进灵堂,时值黄昏,晚霞染红了一片天际。凉玉拢紧披风:“你回去休息吧,今夜我来守灯。”

灵堂熄了灯火,只沿着墙根点了几支小小的白蜡,一片空荡荡的昏暗里,闪烁着幽微的灯火。厚重的棺椁上方,置了一盏扁圆的旧灯,灯光澄黄。

本朝习俗,守灵即守灯,要亲人看顾这象征着死者魂魄的明灯三日夜不灭,送他最后一程。云清年纪小,年画又不通世情,这几天来,一直是推月和几个丫头轮流守着,累得精疲力尽。

送走了推月,凤桐回身看她一眼,轻道:“我去外面守着。”转身轻手轻脚闭上了门,贴心地留了一个让她与死去的儿子话别的空间。

凉玉低头看了那棺椁上的黄澄澄的灯一眼,破旧的灯罩,芯子上一团幽幽的火焰,无风自动地左右摇摆。她看出那灯罩地下写了符咒,但是十分浅陋,只对魂魄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聚拢作用,注定此物只能是凡人心底的慰藉了。虽然如此,她也决心不用法术,拿眼睛好好看着。

断没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她一甩披风,席地而坐,那巨大的棺椁有如云戟生前的伟岸身躯,凭她依靠。

凉玉拿手摸了摸漆上得油光顺滑的棺椁:“可怜这棺材是老太太给自己备的,先让你这不孝子用了。”屋里静悄悄的,倘若是真的萧氏还在,见着这一幕,不知道心里该有多难过。

她又捂住自己的心口,叹道:“对不起啊老太太,是我没照顾好他……”假如时光回溯,她一定不跟云戟怄气,好好找个妥帖女子让他娶回家,不至于马革裹尸还,冷冷清清的灵堂里面,只有老母亲守着,连一个为他哭一嗓子的人都没有。

忽然灯光摇曳起来,那点火光仿佛被什么东西冲得左摇右晃,孱弱地挣扎,眼看要断了气,凉玉神情一凛,急忙拿手护住,一阵细细的冷风扫在她手背上。

“什么东西,滚出来。”这半吊子的长明灯无风自动已经反常,凉玉周身散出淡淡光华,手上法术还没出,那护在手里的火苗连同外面的小蜡烛毫无征兆“噗”地一声香消玉殒。屋里顿时一暗。

一阵凉风迅速拂过她周身,似是畏惧一般打了个卷退到一旁,在角落里凝成个虚虚的灰影,颤巍巍道:“娘,是我。”

凉玉:“……”

她刚提起的火气散了个干净,原来这破灯还真的误打误撞携来了魂,心中高兴极了,“孽子,还不过来。”

那影子还是瑟缩在黑暗里,似乎是极恐惧她身上的气息,带着熟悉的迁就和畏惧开了口:“母亲……孩儿有眼不识泰山,母亲竟然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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