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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偶(6)

作者: 荆楚客 阅读记录

不过魏无恙着实让他意外,不光主动来见他,还帮他出主意,听说他不喜古法,行军布阵不按常理出牌,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可信。

只可惜,他们不是一路人,他的好意他无福消受。

魏无恙没料到刘康会谨慎到这个地步,他第一次管闲事,就教人家拒绝了。既如此,就没有多待的必要了。

他正要起身告辞,却见芳洲兴冲冲地跑进来,举着一本书籍大叫:“阿翁,你看我在天禄阁找到了什么!这上面说云梦泽是临江国最小的泽薮,它周围还有七个大泽,我们下次一起去看看吧。”

魏无恙轻轻一扫,见书面上写着《禹贡》二字,来江陵之前他刚在石渠阁翻过这本书,其中不乏艰涩难懂之处,没想到十岁的女郎竟然能看懂。

刘康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惶恐,转瞬即逝,但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第5章

魏无恙走出王府大门,刚才被他教训的小黑胖子正跟同伴在门前蹴鞠。他朝小黑胖子招手,小黑胖子缩了缩脖子,犹豫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

魏无恙刚一抬手,小黑胖子立马一蹦三尺高,吱哇乱叫:“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不要扔我,也别把我喂匈奴。”

魏无恙失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泽。”小黑胖子一脸自豪,“阿翁说白泽是上古神兽,很厉害的,我、我不怕你。”

魏无恙又笑:“知道芳洲翁主住哪个院子吗?”

“你打听翁主干嘛?”白泽一脸警觉,忽然指着魏无恙变色道,“你休想打她主意,大王不会放过你的!她才十岁,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你喜欢她!”魏无恙肯定说道。

白泽仿佛被人掐住脖子,胖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反驳:“你瞎说什么,我才看不上那个天……”他的声音在魏无恙黑漆漆的目光里越变越小。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欺负她?”

白泽扭捏半晌,声若蚊呐:“我听阿翁对夏姬说,越是喜欢她就越想“欺负”她,我对翁主就、就是这样。”

魏无恙沉沉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堂堂正正的喜欢,以大欺小,倚强凌弱,为人不齿。”白泽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听他话锋一转,“她阿翁如今深陷困境,你既喜欢她,想不想帮她?”

“想,当然想!”他点头如捣蒜。

“那就告诉我她住哪个院子,我有事找她。”

“那可不成,”白泽头摇得像拨浪鼓,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帮你把她叫出来。”

他吹了声口哨,一下子蹿出来三个人,走到王府院墙边,往上搭着人梯,白泽最后一个爬上去,趴在墙头唱道:“阿娇,阿娇,莫哭莫闹;阿娇,阿娇,来郎怀抱。”

他还没唱完,就见芳洲气呼呼地出现在门口,拾起地上石子就要砸他,四个半大小子一哄而散。

“腓腓,”魏无恙从树后走出来叫住她,“你想救阿翁吗?”

芳洲连连点头。

“腓腓会写字吗?”

芳洲犹豫了一瞬,没有接话。魏无恙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她顿时眉开眼笑,应道:“我会写字。”

她将魏无恙带进王府书房,摊开简牍,小身板坐得笔直,左手运笔,眨眼间洋洋洒洒数行文字跃然简上。

魏无恙大吃一惊。

信的内容倒还是其次,主要是字。她用的是长锋兼毫笔,笔头细挺,写出来的字工整娟秀,苍劲有力,非常耐看。若非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字出自一个十岁女郎之手。

据他所知,太子和诸王六岁启蒙,公主、翁主女流只习女红针黹,主持中馈,至多会请大家到宫里教习女则、女戒,简单识字,绝不可能做到像她这样下笔如有神的地步。

难怪刘康在他面前会有那样的神情。任谁有这样微妙的身份,都会想着藏拙。

“腓腓的字写得这么好,是阿翁教的吗?”

“不是的。”

小女郎大大的眼睛盯着他一瞬不瞬,神情十分严肃:“阿翁不让腓腓告诉别人,腓腓当无恙阿兄是朋友才说的,没人教腓腓,是腓腓生来就会。”

“什么?!”魏无恙再次吃了一惊。

探究的视线投到小女郎身上,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聚焦到她的右手之上。既然这个孩子天赋异禀,那这只手是不是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若是能帮她治好……,一想到她被别人嘲笑为天残,他的心就不舒服不痛快。

“无恙阿兄也觉得腓腓是妖异、是克母之人吗?”芳洲抬起头,泪眼朦胧。

她的眼睛极大,泪水盈满眼眶,欲滴不滴,要哭不哭的模样看着就教人心疼跟不舍。

“怎么会!”魏无恙发现自己完全见不得这小小女郎的泪水,他伸出比她小脸还要大的巴掌替她将眼泪擦拭干净,又给她讲了好多行军打仗的奇闻异事,才哄得她破涕为笑。

小翁主露齿一笑,春和景明,魏无恙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自己,若是他的好友众利侯郝贤在此,只怕眼珠子都要瞪掉。他常常嘲笑他是天下第一莽夫,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既不懂风花雪月,又不懂怜香惜玉,呆板、沉闷、无趣,堪称木头中的绝品,呆瓜中的尤物。

没想到他这个木头呆瓜也有哄人的一天,哄的还是个小女郎。

“无恙阿兄,你随我来。”

芳洲打断魏无恙的思绪,牵着他来到她的闺房,从床头一个木匣子里取出一颗五彩斑斓的河卵石递给他。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颗石头,现在送给你。”

魏无恙举起石头,像模像样地拿到阳光下端详,迎着小女郎期盼的目光,由衷夸道:“似霞非霞,似雾非雾,云蒸霞蔚,好看极了,听说是腓腓去江边捡的?”

芳洲兴高采烈,连连点头,觉得真没白交魏无恙这个朋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识货,这么

卖力地夸奖她的石头。

“腓腓为什么喜欢去江边?”

“因为腓腓想阿母,阿翁说人死后会变成鱼儿游回江中,我就常常到江边去找阿母说话,然后就发现了这些好看的石头。阿母以前常说女郎就要漂漂亮亮的,无恙阿兄,你说阿母是不是也在思念着腓腓,所以才让腓腓找到这些漂亮石头?”

“是的!”魏无恙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孩子是阿母心头肉,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不会丢下孩子,即使没办法陪在身边也会一直一直想念孩子。”

“我就知道是这样!”芳洲笑得天真无邪。

魏无恙紧紧握住袖中的手。她还小,不懂人心诡谲,其实哪有那么多无私的母亲。譬如他,在生父家受苦,在军中摸爬滚打,他的阿母没有出现过哪怕一回,一等他封了冠军侯,她马上不请自来,堂而皇之地入住他的府邸,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

世上自私自利的人太多,至亲也不例外。

芳洲觉察到魏无恙的失落,拉着他的袖子,将右手悄悄塞进他的大掌里。

魏无恙一怔,小女郎慧黠一笑,握着他的手摇了摇,似安抚又似讨好,他也跟着笑了。

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冷一热,既突兀又和谐,暖暖的,很贴心。

时光静谧,岁月无声,惟有窗外怒放的牡丹开得璀璨绚烂。

芳洲的手很小很软,包在魏无恙大大的掌里,柔若无骨,他被她的举动弄得窝心极了。良久,松开她的手,轻轻笑道:“知己贵在相交,腓腓这个朋友无恙交定了,你放心,你阿翁的事……”

他忽然顿住,黑眸盯着她的右手,一脸不可思议。

芳洲一直紧紧握着的右手,十年不曾示人的右手,居然在跟他轻轻一握以后,神奇地——打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芳洲同样吃惊,摊着手,举到魏无恙面前,兴奋又疑惑:“无恙阿兄,原来我这只手是好的,你看这上面还有记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