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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棘树(10)

作者: 二木一土 阅读记录

方正并没有和沈苗说起去陕北的事情,沈苗也不问。沈苗看着方正为了跛娘借钱去缴费,她心里便明白□□分。他心想:并非方正不想认跛娘,而是有什么隔阂一时解不开。

很快手术就安排下来了,跛娘的麻醉是赵秋航带沈苗做,其实这是沈苗和麻醉科主任主动提出的,只是方正不知晓罢了。

下午下班之前,方正犹豫了片刻,拿起麻醉访视单,起身前往住院病区,他要访视的患者在骨科病区,与脑外科相邻,同一层楼。

经过脑外科病区的走廊,隔着门玻璃,他看见了跛娘,梁佑堂、梁佑月兄妹都在,跛娘坐在床边,似乎在交代什么,方正突然很想知道他们母子三人在谈论什么,他不自觉地将脚步停留在了门口。

跛娘将梁佑堂梁佑月兄妹叫到身边,说道:“佑堂,佑月,明天开刀,娘不怕死的,你们也莫怕,娘有几件事要交待你俩。”梁佑堂默不作声,梁佑月则坐到娘身边,挽着娘的胳膊说道:“娘,你不都说莫得事么,还交代啥啊。”跛娘牵着梁佑月的手说道:“娘活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人嘛,总归是要死的,即便不在明天,也说不好在不在后天啊,所以,有些事总归是要交代的嘛。”听娘这么一说,梁佑月不禁鼻子一阵酸楚。跛娘让梁佑堂也坐下,然后说道:“娘这一生,没做过亏心事,唯独,对不起的是你大哥,你大哥现在也不知落到什么地方了。”梁佑堂依旧是默不作声,梁佑月知道母亲的心思,连忙安慰道:“娘,大哥一定生活的很好,等娘病好了,我陪娘一定找到大哥。”跛娘笑了笑,似乎也这么期待着。女儿总是会宽慰母亲的心。

接着,跛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很少和你们说起你们大哥的事,是因为娘对不起他。”跛娘顿了顿,然后说道:“81年黄河大水改道,娘跟着家人被冲到了甘宁,羊皮筏子漏气,一家人便都没了,是你爹在河岸看见娘落水了,拼死把娘从河道里拉上来的,要不娘早就没有,也就没你们三了。你爹人好,救了娘,给了娘安身立命的地方,还给娘看了病,娘腿跛了,可命总归捡回来了,你爹也没嫌弃娘腿残疾,嫁到梁家,你爹对娘可好了,83年,娘生下你大哥,你爹可高兴了,专门请了镇子上的先生给取的名字,梁家到了你们这辈就是佑字辈了,你大哥满月就知道笑,笑起来就像小太阳一样得人喜欢,先生取名就叫佑阳,说他以后无论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得太阳庇佑,逢凶化吉。”

“你爹在家和娘一起种了一年的田地,后来山西开矿,村里有人去了,说给的钱多,你爹想以后送你大哥去镇子上和好先生学文化,便跟着他们去挖矿,一走就是半年多,那时候没有电话,娘又不识字,只能带着你大哥等你爹过年回家,你大哥听话,每天就在院子里的那沙棘树下玩,他特爱吃那沙棘果,每年沙棘开花他就问:娘,果子什么时候好啊。后来你爹一年回来一趟,在矿上肯吃苦,家里日子好过多了,87年下半年,娘又生了你俩,是双胞胎,你爹回来了一趟,就待了几天便要回山西,你爹说了,在他们矿上,读了初中的就可以不用下井了,可以留在地面记车数就可以,读了高中的更了不得啊,可以去棚子里坐着给别人发钱,一个矿上也没几个念高中的呢。他说一定要送你大哥去镇上跟着好先生念书,等你们大了,也要一起送镇子上念书去。可谁也没想到,你爹那次去矿上没多久就出事了,村里人把你爹抬回来的时候,你爹都不能说话了,他睁着眼,就那么一直睁着,他想再看看你大哥,想再看看你俩,所以才挺着一口气没咽下去。”说到这里,跛娘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只是眼泪不住的滴了下来。

“听说死的人几十个,矿主就跑了,一个矿上的老乡见你爹还有气,没办法,才给抬回来的。回来,娘总不能看着你爹那么痛苦啊,把你爹送去县里的医院,医院大夫说,人很危险了,但也没把话说死啊,没说没得救,你爹待娘好,娘不能不救你爹啊,在医院熬了半年,钱花光了,挖矿的钱都花了,可娘看见你爹的确好点了,虽然不能说话,可喂他吃东西,没那么费劲了,娘觉得你爹还是能好起来的,就出去借钱,后来找亲戚借都借不到了,没钱,你爹就得死啊!”跛娘一边流着泪,一边平静地述说着,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

梁佑堂看着母亲那样,不知该如何安慰,梁佑月搂着母亲,不停的给擦眼泪,跛娘断续着又说道:“拖到88年夏天,家里一点存粮都没有了,你们三都开始有一顿没一顿了,那天,有镇子上的人上门,说他有个远方亲戚,家庭条件很好,没有小孩,希望能收养一个小孩,那次,娘骂了他一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把你们送人啊!”

“秋天,村里的小孩上小学了,你大哥就在门槛上坐着,看着别的小孩子背着书包从门前路过,那年你大哥五岁,你爹还在医院躺着,家里一粒米都没了,娘哪里来的钱送他上学啊,家里还有你俩要养活。”跛娘哀叹这说道。

“立秋,那人再上门,娘问那人,能不能答应俩个条件,我儿去了新人家不能再吃糠咽菜了,那人说没问题,娘又说得送我儿去学校念书,那人也答应了,然后给了一千块钱,说是给你爹看病,娘收了那钱,然后娘就把你大哥牵给他们了。”说到这,跛娘的声音似乎有一丝丝的颤抖。

“那年沙棘落的迟,立秋了,还没见落,你大哥临走还问娘要沙棘果吃,娘只好骗他,说让他和那人出去玩几天,回来便有沙棘果吃了,就这样那人把你大哥带走了。”

方正听到这里,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原谅不了,可也恨不起来了,怨恨被抽干了,方正犹如失了魂魄一般,不知该何处安放自己的躯壳。

“娘透过门缝,看见那人抱着你大哥出了门,你大哥还回了头。娘哭了几天几夜,实在忍不住了,便再去镇子上找那人,拿着那一千块钱想把你大哥要回来,那人说已经把你大哥送到浙江了,还说,准备给他念书了,哎……”跛娘滴答着眼泪,叹气的说道。

听到这里,方正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脑海里都是那段回忆,刹那间,无比的清晰。

身后,沈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方正见沈苗早已抽噎着梨花带雨了,方正也不知去上前安慰,自顾自地,失了魂一般的走开了。

“娘,大哥肯定过的很好的,您别怪自己了,送大哥走是为了让他活下来,也是没办法啊。”梁佑月哭着一边擦拭着母亲的眼泪,一边安慰道。

跛娘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那年,你大哥五岁,应该能记得点什么的,也不知道他是不肯自己找回来,还是记不清回家的路了。哎……佑堂啊,家里大门不能换,破旧点没关系,佑阳回来一看,即便娘不在了,他也能知道这是他家。那棵老沙棘不要砍,那是你爹结婚前就种下的树,你大哥爱吃沙棘,每年沙棘果落下来,记得给他留一点晒干存好,说不定他哪天就回来了呢。”梁佑堂眼角噙着泪花,强忍着点点头。

“你爹终究没能熬过89年冬天,你大哥回来,记得带他去爹爹坟前叩个头,祭拜一下,让爹爹安心。”跛娘吩咐完又说道:“娘要是死了,就别和你爹安葬在一起了,怕你爹怪罪娘把他阳儿弄丢了。”

梁佑月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娘啊,这么多委屈,你怎么从来不提起啊,娘啊,你不会有事的,这么好的娘,大哥怎么会恨您啊?他一定是记不清回家的路了,俺们会一起把大哥找回来,一家人团聚,一起去祭拜咱爹。”梁佑堂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去做,这个坚强的汉子,不善言语,可看的出,他内心极度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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