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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陵雪(3)+番外

作者: 决珩 阅读记录

“秦卿不必多礼。”

太子微笑着开口,待秦之洵坐稳,自己也施施然落座于他对面。

“不知太子大驾,臣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恕罪。”

秦之洵犹豫片刻,斟酌着开口。

“本宫此番微服而来,秦卿不知,何罪之有?”太子言罢,含笑的脸忽而变得有些忧愁,叹了口气道,“本宫此来,乃是欲向秦卿求问治国良方。父皇如今年迈无力,处理政事时亦常常精神不济。三年前割地之耻犹在眼前,本宫是忧心长此以往,莫说一座冀州,便是我大梁,亦将国之不存啊!”

秦之洵闻言悚然变色,他没想到太子竟然连丝毫掩饰也无,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说出了此番可谓大逆不道的话来。

“太子慎言!”

太子却丝毫不见惊慌之色,一双眼仍紧紧盯着秦之洵,开口慢道。

“秦卿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本宫何意。本宫冷眼望去整个朝廷,唯有秦卿既胸有谋略,又狠得下心成大事。户部尚书这个位子未免太过屈才,事成之后,本宫必拜卿为丞相。秦卿助我!”

秦之洵扭过脸去,重重吸了口气,“太子抬举微臣了,臣一介小卒,不敢蹑丞相之高位。”

“秦卿莫要自谦。本宫观秦卿年已过而立,身边却无一知冷知热之人,卿若有意,这天下美人,日后便是想要谁又得不到?还望秦卿助我!”

“臣……曾遇一老道,算得此生于红鸾无分,故不曾谋嫁娶之事。”

太子叹了口气,侧首望向窗外,过了半天,方才开口。

“本宫与父皇不同,父皇偏安一隅只顾眼前歌舞升平,本宫心里想的却是万里江山百年大业。待本宫得权,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夺回冀州一雪国耻,如此,秦卿仍不愿助我么?”

秦之洵浑身一僵,从头到脚都克制不住开始颤抖,那个隐秘的愿望猛地冲出心底见了阳光,立刻汹涌着想要恣肆生长,几乎要夺去他的全部呼吸。他抬起头,死死盯住太子,艰难地开口:“太子……此言可当真?”

太子观他神情,目光炯炯,终于胜券在握地笑了开来。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个月后,老皇帝在临幸妃嫔时突发急症,不治而亡。太子悲痛万分,几次哭晕于灵前,甚至意欲自遣于皇陵守孝三年。众臣惶然之际,户部尚书挺身而出,领着一干大臣苦口婆心规劝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方勉强同意登基。新帝即位后,改元建和,第一道诏令便是命全国守孝三年。一时之间,新帝仁孝之名远扬。

建和元年,原户部尚书秦之洵领丞相之位辅佐于帝,是年,新帝出兵讨伐北燕。

大梁虽休养生息三年,有了可一搏之力,然北燕战士天性悍勇,再加上将领统御有方,是以这场战争持续时间之长、其战况之惨烈皆在近百年国史中闻所未闻。大梁上下都弥漫着战争的紧张气息,战马与粮草一趟趟运往烽火狼烟处,每日往来边境与国都的皆是染血的或胜或败的战报。谁也没有料想到,这一场艰苦的战争竟持续了整整四年。在这四年中,不是没有朝臣恐惧退缩过,甚至连新帝也曾动摇考虑过退兵。唯有秦丞相一人,不论何时都一力主战,甚至竟自在官邸住下,不眠不休地与将帅讨论战术,排兵布阵,天亮时又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讨解决大梁国内灾患,考虑百姓生计,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四年了,大梁终于在一场以少胜多的艰难血战后攻破北燕国门,将其逐出关外以北千余里,尽收失地。当北燕请和的国书并数座城池的地图一同献上大梁朝廷时,群臣无不欢欣鼓舞,唯有秦丞相看着其间冀州一州之图,眼中隐有泪光涌动,张口欲言,却是一口鲜血喷出。

战争可以轻易摧毁一个国家,亦能轻易摧毁了他的身体。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废寝忘食,兢兢业业,换来的不仅是迟来的胜利,更是一具顽疾缠身、时日不多的病体。

第6章 番外:七年(中)

“卿当真要走?”皇帝看向榻上人苍白疲惫的面容,抿了抿唇,“留在国都,朕可让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为你调养,待养好了身子,日后再去冀州亦非没有机会。”

秦之洵勉强压下几欲冲破喉间的咳嗽声,将目光投向窗外傲然孤立的白梅,向来清冷的面容难得有些柔和,似是想起了什么悠远的回忆。

“臣的身子,臣心里有数……华陵梅开了,雪也便要落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皇帝身形一顿,未出口的劝说与挽留,尽数化为一声长叹。

时近新年,愈往北行,气候也渐冷。一路的道旁檐下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家家门首上新换的桃符更为节日增添了几分喜气。秦之洵此时的目力已有所退化,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似是笼着一层轻纱。所幸鼻端总隐隐萦绕着的华陵梅的香气,倒也给了他几分慰藉。他手捧花枝,像是对待无上珍宝一般轻轻摩挲着——在临行前,他让小厮扶着自己,又比对询问再三,终于亲手折下了最白的一枝花。

马车在行驶中虽已力求平稳,但难免会遇上不平之路,偶有颠簸。每每哪怕是最轻微的一次摇晃,都会给秦之洵的病体带来不小的冲击。在秦之洵又一次咳出一大口血后,驱车的侍从终于忍不住停下车来,颤颤巍巍地劝道:“爷,咱们还是停下来歇息几日再走吧,啊?您这样……您这样,怕是……”

“咳……无碍。”秦之洵在车案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摸到一方绣帕,一把攥紧拿来随意抹了抹唇边血迹,“此处离冀州不过三日。三日……我却还是撑得住的。”

侍从无法,只得继续驾车前行,动作却一再放得小心。车内亦少有传来咳嗽声,只不知是当真无碍,还是强自忍了下来。

第三日的黄昏,马车终于驶入了冀州的城门。这座曾被战火□□过的城池,此时却丝毫看不出破败衰颓。青石板砌成的街道虽常有缺口残损,却毫不影响贩夫货郎们走街串巷叫卖着年货。稚童们三五成群地嬉闹着,不时从怀中摸出几味便宜的零嘴。今日便是除夕了,佳景佳节,当真是一派人间烟火气息。

奔波月余的马车止步在一家客栈门前,甫一停稳,侍从便急匆匆跳下,掀开帘子,欲将秦之洵抱上楼去。秦之洵半阖着眸子,苍白的脸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显而易见发着高热。待侍从伸过手来,他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其推开,只将手朝车内虚空处胡乱地抓着。

“梅花……我的华陵梅……”

侍从鼻头一酸,拾起早已夭谢了多时的花枝,小心搁在秦之洵手上。秦之洵一下紧紧地攥着花枝,对它的残败毫无所觉,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满足的笑意。

“爷,您且在此处歇息着,小的这就去城内为您寻来最好的郎中。”

侍从轻轻把秦之洵安放在榻上,为他盖上了从自家府中带来的锦被,抹了把眼泪,便疾行出门了。

秦之洵仿佛对他的离去毫无所觉,事实上,他从昨日起便对外界几乎失去了感知能力,时醒时睡,意识也变得迷迷糊糊。如今强撑着赶到了冀州,心中一松懈,睡意亦来得愈发频繁而深沉。

“翛然……”

他嘴里小声咕哝着,总觉得连名带姓地叫才更为顺口。再张口时,喉头一口腥甜却是阻止了他的发声。

还好……他还有华陵梅。

秦之洵将指尖艰难地抬起,轻叩花枝,痴痴地浅笑着。睡意懵然时亦有些疑惑与庆幸——出行业已月余,怎么这花却总是开不败,这香亦总是散不尽呢?

半梦半醒间,周遭变得有些昏暗,原是夜幕已悄然降临。然而窗外的街上却是一派热闹景象。兴奋的百姓涌到了街上互相恭贺着久违的太平,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烟花,火树银花,流星如雨,欢笑与惊呼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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