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下去了。我毕竟是个大男人,能矫情这么久算是我的极限。我伸手捏了捏钟伯琛的耳朵,发现他的皮肤有些发烫。我连忙把手伸进了他的脖领子里头,探探他是不是发烧了。谁知钟伯琛突然打了个激灵,猛地一抬头对视上了我的眼睛。我愕然发觉他哭了,跟那次醉酒时一样,没有声音,就这么干淌眼泪。
我的心脏嘎巴就抽了。我这同一套灵魂活了两辈子,本就有点过保质期,见到钟老哥这副天见犹怜的神情,隐隐有了四分五裂的兆头。我觉得我算是完了,把丞相大人给气哭两回了,我快要被红牌出局了吧?
我带着一脑门的冷汗,咧嘴傻笑试图装成老年痴呆,以此蒙混过关。然而钟伯琛突然起身,抱着我的头,一下子亲了上来。他的动作很是莽撞,差点撞歪了我的鼻子。我的嘴唇被啃得发麻,顺势躺了下去。他跟疯了似的亲够了我的嘴又去亲我的脸,仿佛搂着颗大号糖球一样爱不释手。钟伯琛最后在我额头上使劲儿盖了个章,打嗓子眼里颤颤巍巍地挤出来一句:
“若不是你这身该死的蟒袍...我才不要当什么劳什子丞相。”
我怔住,疑心自己听错了,慌忙伸手掏了掏耳朵。哪曾想钟老哥下句话更吓人了:“当年,义父死后,我本想去流浪,或者躲到深山里种地。管他谁是皇帝,国家败没败,一切听天由命。因为我...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了。”
我咽了口吐沫,驴唇不对马嘴地讪笑道:“那多屈才...”
“我入官途只是混口饭吃。”钟伯琛贴着我的侧脸,喘息声撩拨着我脆弱的神经:“然而官场水深,所有人都处心积虑地往上爬。当年我年纪轻,口直心快,惹得同僚不悦。人人欺辱我,打压我。我对这朝廷大失所望,倾诉无门,只能天天写些酸诗,去酒楼买醉。”
原来你也曾单纯过吗?我搂着钟伯琛,拍着他后背哄着:“都过去了。终究是熬出来了。”
“你是我的盼头。”钟伯琛又亲了亲我的面颊:“自从对你一见钟情。我开始一门心思希望离你近些。我从翰林院拼到了吏部,使出浑身解数钻破脑袋往上挤。我收罗着所有有关你的讯息,疯魔般地想更了解你一些。然而我连一句话都没同你讲上,你就被送走当质子了。那时,我可恨死先帝爷了。我又盯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想着以后能借着出使晟宣国的机会,去看看你。我的不择手段让一些人感到害怕,他们便悄悄跟先帝上了折子,说我意图不轨。先帝深夜召我密谈,问我为何这般。我觉得横竖都要死了,干脆就说了实话...”
我正对钟伯琛的这份可歌可泣的官途简历而感慨,一听他卖起了关子,慌忙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赶紧往下说。钟伯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抿嘴一笑,带了三分稚气:“我说我痴心于你。除你之外,其余人皆是草芥。踩了便踩了。”
天老爷啊!你这不是把我老爹也给骂进去了吗!我揉着他的大脑袋瓜子,心惊胆战地问道:“我爹没一刀砍死你?你可真是命大。老爹他说什么了?”
“先帝先是问我是不是认错人了。”钟老哥给了我一个让我毫不意外的回答,紧接着又补了句让我大跌眼镜的话:“我说没有。他便道——那你想办法把现任丞相挤下去吧...”
我那刚补好的三观再次灰飞烟灭。沉默了许久后,我把他打身上撵了下去,侧身揉着屁股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咱爹同意了这门亲事...”
第34章 【深情】
外边依旧下着鹅毛大雪,钟伯琛把外袍一脱,锁好门窗,陪我一起躺在被窝里瞎唠。
时至今日,我终于看清了真正的他。原来他没我想象的那般完美。只是比普通人更能硬撑罢了。某种意义上,我们俩很相似。我是从小被母后打习惯了,肉身上带了层铁皮,怎么折腾都能留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钟伯琛是心外头裹了层壳,自幼对所有人都戒备惯了,有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隐忍,任谁都难以看清他的真心。
说白了,我俩都是属乌龟的。
明白了这一点后,我忽然很心疼他。上辈子的他,得被我伤得有多深?缘已逝而情难止,生有崖而思无尽。他看着我一步步走上断头台,我把他一点点逼上绝路。君不悟,孤魂殇。正应了玉佩上的那半句残诗:“前尘往事断肠诗”。一见倾心,机关算尽却终究白衣成殡,葬了一生错付。
我跟李擎真是两个半斤八两的混账,欠了一屁股情债,怎么都还不清。
我把耳朵贴在钟伯琛的胸口上,听里头强有力的心跳声,这才微微安心。我想我终归是亏欠他的。我不能陪他去种地,也不能陪他去流浪。我是“王”,是父皇的儿子,是接了传承的人。我做不到跳出这乱世之秋,拐了钟伯琛归隐山林。唯一能给的只是一句承诺:
“等天下太平,你带我走吧。你喜欢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钟伯琛拍着我的脑袋回答道:“我没有喜欢做的事情。我这颗心,唯有用在你身上的时候才是活泛的。”
我有些困倦,将他搂得紧紧的又说道:“你说你是被举荐当的丞相,我本以为你在朝中人缘极好。现如今想想,他们确实都提防着你。你若觉得难受,我给你封个王,让他们不敢再打压你。”
钟伯琛忍不住低笑出声:“小五...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登基?你只是王,怎可能给我封王。”
我蹙眉,一脸茫然的抬头看他:“那咱之前封的那一窝侯位,算不算数?”
他笑得如沐春风,说的话却十分缺德:“诏令上没盖帝印。”
所以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咯?!我目瞪口呆,听着门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飘,憋了半天又问道:“你怎么住这里?我找遍全城,没见到丞相府。”
“丞相府,我卖了。银子捐了国库充军饷。”钟伯琛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我忽然想起了新入编制的花狗红薯:“私卖相府乃是大罪,望小五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还真有人敢买啊...”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脸上唑了一口:“那这是哪儿?怎么冷冷清清的,看上去还有点破旧。”
“义父留下的老宅,年久失修,我也无心打理。府中下人,我只留了一位管家,小厮三人。他们都上了岁数,想修个棚顶却爬不上梯子。好在这间屋子还能住人,不太漏风。”钟伯琛笑笑:“殿下屈尊驾临寒舍,招待不周。望殿下恕罪。”
我说钟老哥,你过得有点惨吧?我忽然开始不正经,拱来拱去地挑逗他:“寒舍?不见得吧...金屋才能藏娇。是不是啊,大宝贝...”
钟伯琛最受不了我这么叫他,脸红得简直能冒烟,拼命抿着嘴唇不敢吭声。我料定他顾及我身上的伤势,不得轻举妄动,便大着胆子伸出了咸猪手,到处乱掐掐。眼看钟伯琛的身子越绷越硬,脑门渗出了汗珠。我怕把这可怜孩子憋坏了,见好就收地缩到了床榻最里边,离他远点,并开始转移话题:“对了。还没问你,半路跑回大哥那里作甚?”
钟伯琛长舒一口气,清咳两声化解尴尬:“谈买卖。”
“买卖?!”我诧异,也不知他俩谈了啥见不得人的秘密交易:“我大哥此人,一向暴躁且小心眼。当初你跟魏叔联合起来撵走了他。如今你自投罗网,他竟没有为难你?”
“崇王他...其实一直念着你。”钟伯琛若有所思,翻身看向我:“崇王疑心北朝廷的实权在我和魏将军手中,而你被我们二人软禁成了傀儡。但你迟迟未登基为帝,魏将军驻守边关,我又毫无动作。他心生疑虑,这才劫了我。他本想将您换过去,逃离我们二人的“控制”。我当时不解他的真实用意,还以为他想对您不利,便想办法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