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恐吓这招用多了,可能也就削减了威慑力。他眨了眨眼:“……哦。”

【九】

真的外卖来了。

我狼吞虎咽地补着餐,终于有余暇观察他家里的布置。

一整面投影墙上实时播放着八卦新闻,另一面普通白墙上则装着一个小屏幕,上面是他的采访日程表。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你既然是兽族,为什么不来我们的地界,反而混在人类中当记者?”

文森特局促地笑了笑:“我们鹿族百无一用,无论在人类中还是兽族中,都是社会底层,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跑得快。我原本就是摄影记者,追拍八卦的那种,工作换来换去也只能干这个——总得混口饭吃。”

我眯起眼:“看来你们公司还挺器重你,派你去拍大佬聚会。”

“倒不是器重我,主要是我搭档厉害。他是特派记者,专门跟大人物的行程,帮他们写文章。”

我心中一动。

“跟人类共事的感觉如何?”我问。

“啊……其实他们还挺友善的……食草动物本来就不容易被发现,他们都当我是同类。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跟他们没什么不同。”

“那刚才,你拍摄威廉姆斯部长那番要把兽族赶尽杀绝的演讲时,有何感想?”

文森特终于发现我语气不对,愣愣地看过来:“他是个疯子,那些计划不会真的发生的。那都是激进派的……”

“如果真的发生呢?如果有一天,你在现场拍摄他们向你的族人发射导弹呢?你会站出来吗?”

他仍旧一脸茫然。

我嗤笑了一声:“无知真容易。”

【十】

我在文森特的沙发上窝了一晚。身在陌生的地界,精神高度紧绷,这一整夜几乎没有入睡。黎明时我才撑不住打了个盹儿,却陷入了不知名的噩梦中。

梦中有火,有黑烟,还有一双惨白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发顶面颊。

惊醒过来时,脸上仿佛残留着似有还无的触感。我心生警觉,抬手用力搓了搓,把那莫名的幻觉搓去了。

我一查时间,只过了半小时,文森特已经不见踪影。

我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噌”地跳下沙发,捞起他的衣服换上(卷了卷裤腿),检查了枪支弹药。

此地不宜久留。我走到门边侧耳聆听片刻,转而从窗口翻了出去,壁虎一般攀爬而下,潜伏到他家旁边的树丛里守株待鹿。

我没等多久,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文森特穿着一身街坊老大爷一般的太极练功服,手中还拎了一把菜,边走边左右摆头活动颈椎。

“……”

我放下枪从树丛里走了出去,把他吓得原地一蹦哒。

“你去干嘛了?”我问。

“晨练……”他顶着我匪夷所思的注视解释道,“我喜欢清晨的草地。 ”

“你是不是还爱啃两下子?”

“……”

回到家中,文森特将菜放进冰箱,递给我一卷鸡蛋饼。

“你吃完就走吧,”他撑着头看我吃饼,“我一会儿还要去上班。”

我眯着眼看他。

“我不会泄密的!就像你说的,我自己也怕暴露啊。”

“你们今天是要采访谁?”

“哦。”他似乎怕我起疑,忙将日程表亮给我看。

我一眼扫过上面跟拍对象的名字,清清嗓子宣布道:“从今天起,我就在你家住下了,你每天收到的行程表全部都要向我汇报。”

文森特大惊:“那你要住到什么时候?”

我说:“杀完我要杀的人为止。”

文森特满脸无法接受现实的灰暗,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一共要杀多少人啊?”

【十一】

组织也觉得我疯了。

收到我的汇报,那头立即发来质问:“申一南你又发什么神经?”

“这安排很合理啊。他们总能提前知道跟拍对象的保密行程,而那些大人物里很可能就有我的目标。”

“你要的情报我们也能提供!”

“单凭你们,动作不够快。文森特的情报来源可靠,正好可以跟你们互补。你们也希望我赢这个比赛吧?”

对于组织来说,我实在是个不太容易操控的杀手。但在关键时刻他们还是得用我,谁叫我最快呢。

“你要是不听令行动,我们也无法保障你的安全。”那头干巴巴地说。

“这个我知道,我自己会小心。”我满意地说,“对了,昨晚发去的录像里的那只鹿……请帮我查一下他的背景。”

【十二】

许多兽族天生就有好斗因子,这是基因决定的。因此在兽族暴露之前,这些人里有相当一部分在军队和其他武装部门身居要职,甚至掌握了不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在那个关头,人类和兽族距离开战只差毫厘,一旦爆发战争,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全灭。

或许是因为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最终各退一步,签署了几个似是而非的和平条约。

兽族开辟了自己的居住地,从此跟人类互不干涉。虽然小规模的冲突暗杀依旧不可避免,但总体来说,算是迎来了短暂的和平纪元。

——当然,以上都是表象。

【十三】

文森特的背景没有问题。

组织调查过他之后,大约是挑不出错来,终于不再提出反对。

他提供的情报也很准确,我将子弹送入又一个目标的脑门时想。

每个杀手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我这人出手没什么观赏性,一击命中就全身而退,不留任何痕迹,通常不会上演警笛高鸣的追逐戏码。

我找了个隐蔽之处将录像发送给组织,待到暮色降临,外头那阵搜捕彻底停歇,这才稍作乔装,不慌不忙地走上了街。

衣兜里传来振动,那是我专门用来联系文森特的一只手机。

“阿申,今天回来吃饭吗?”

“回。”

“好,那我做烤肉。”

回到家时果然迎面一阵扑鼻的肉香。文森特正在厨房忙活,烤箱里传出滋滋的煎油声。

我双臂抱胸盯着他细杆儿般的背影,脑中一瞬间竟然浮现出了幼时归家的回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连忙冷静了一下,挥去心中的错觉,招呼道:“我买了酒。”

饭菜上了桌,我与他干杯:“谢谢你的情报,帮我又拿下一分。”

文森特当然知道我这“一分”指的是什么,不由得面现忧色。

“放心吧,不会让你被怀疑的,改天我就去杀一个不在你们日程表上的人。”

他摇摇头,犹豫地问我:“你说过你要赢这个,这个什么比赛……为什么这么拼命?”

“为什么?”我笑了,“你知道奖金有多高吗?足够我下半辈子不干活了。”

“啊。”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英雄情结,或者跟人类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晃动着酒杯不吭声。

他似乎自悔失言,连忙换了个问题:“所以到底为什么要举办这种杀人比赛?”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笑眯眯地说,“如果你在兽族的学校接受过教育,就会知道十年前发生的一场屠杀。”

文森特明显地僵了僵:“屠杀?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人类当然不会提及,这对他们来说太不光彩了。十年前,他们表面上在与兽族和平谈判,甚至已经划分出了兽族居住区,结果转头就朝居住区投放了生化武器。当时那块区域还没有完全安定,兽族里混杂着来不及撤离的人类,尸横遍野,有些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着爬动,然后绝望地死去……”

我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忙喝了口酒润喉。

文森特的一双碧眼默默注视着我:“你是幸存者吗?”

“开什么玩笑,现场没有幸存者。”

“可你说得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我耸耸肩:“我见过啊,见过视频。”我见他还要开口追问,当即强行拉回话题,“不过人类耻于提及这场屠杀,倒不是因为他们耍了阴招,而是因为他们的下场也不好看。就在武器投放的同一个晚上,所有参与决策了此事的领导人都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