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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破(4)

作者: 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所以我也从来都不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如果这个人是我,如果是我生命里最亲、最近、最爱的人迫不得已要射死我,会不会原谅他,还是我能不能继续爱他。

我想那应该是我生命里永远都不会出现的难题,所以思忖良久,只讷讷道:“……我也不知道。”而这时候,他的双目已经倦然合起,我于是想,也许他想要的,也并不是答案,只是一个诉说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对于一个权臣来说,不会太多。

突如其来响箭之声,头皮微凉。

夜袭!

我踢了世子一脚,走马示警,声才出,就成了移动的活靶子,箭嗖嗖嗖向我奔来。

好在侍卫们已经开始反击。

箭来箭往,密如雨下,最初的混乱过去,形势渐渐明朗,才看清楚对方人多势众,我原本就弓箭生疏,闭眼胡乱射去,天知道中了几支,偏了几箭,但是有弓箭在手,多少是个安慰,谁知这时候伸手一探,囊中已空空!

只能拖刀上了。

迎面一槊砸来,举刀相格,奈何对方力大槊沉,我被压得一退再退,执槊者步步紧逼,我步步后退,余光瞥见横地一枪·刺来,却再无余力回刀,不由心里一灰,想道:这下完了。

一瞬间的漫长,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呵斥:“傻了你!”

世子!

我惊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他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不该早在亲兵护送下先行一步么?世子一口气挑飞七八箭,反手一刀,横拍我背上,又狠狠瞪视我,我忽然意识到这实在不是发呆的好时机,忙稍稍振作。

——世子没有被送走,就意味着我们还没有被放弃。

一线生机,生念炽如星星之火。咬牙拼杀,不知道中了多少箭,挨了多少刀,遍身伤口,痛得麻木,恍惚一轮又一轮马蹄来去,混乱中天昏地暗,血色充盈,看不清来路,辨不明去向,不管他来的是什么,只能胡乱劈砍——

“是我!”手腕忽然被制住,抬头,有人眉目如画。

手一软,长刀“啷当”落地。

有声微如蚊呐:“一个不留。”四个字,碎如冰凌。

第5章 宴舞

到醒来,已经是很多天以后。我睁着眼睛看头顶云锦帐,这是世子府,很明显,我受了伤,被送回这里,世子呢,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亦不敢多问。照顾我的婢子说,我随世子狩猎,从马上掉下来,好在伤不重。

轻描淡写。

我苦笑,忽听得外间喧哗。婢子出去探了片刻,眉目间略有些慌张,口齿却还清楚:“是重华宫那位,这几天日日都来……”

“重华宫那位”是当今天子。据说很是伶俐,初初被立,就主动求娶渤海王的长女,论来还是世子姐夫,常年窝在重华宫吟诗作画,分内事诸如祭天祈福也不推三阻四,这样尽职尽责不捣乱的傀儡挺难找,所以虽然手里没什么实权,但是有渤海王敬着,又有宗室的势力在,他这个皇位,坐得稳稳当当。

和世子关系却平常,这三番两次上门,怕是为探虚实。

思忖间,喧哗之声愈近,眨眼脚步声至门外,对答清晰可闻,听得明白,是程元嘉:“陛下、陛下不可!……陛下莅临,本应扫阶以迎,可是世子狩猎摔伤,卧床不能起,不敢君前失仪——”

一年轻男子朗声道:“什么失仪不失仪的,我与阿惠郎舅至亲,阿惠有个不好,我难道能不来看他?既来了,哪有面都不见就走的道理。”

“扑通!”程元嘉跪了,“陛下!”

“究竟有何不可?”皇帝此问,近乎刁难。想必程元嘉已经拖延了不短的时日,眼下再拖不过去,皇帝心知肚明。

“世子他……”程元嘉支吾半晌,终咬牙道,“世子他实是伤了容貌,陛下与世子亲厚,自然知道世子素来脸皮薄,又爱惜颜色,还请陛下给我家世子留些颜面。”

“嗳嗳嗳,我当多大的事呢,”皇帝却笑道,“这小鬼,几天不见就作怪了,我若不亲眼见上一见,得个实信儿,回头只怕阿芷不依,程卿倒晓得给那小鬼留些颜面,可让朕这颜面往哪儿搁呢?”

皇帝笑得和煦,语出却诛心。我料程元嘉是拦不住他了,这些话,无非说给我听,忙招手叫婢子上床。帐子才放下,一行人就登堂入室,有人探声喊:“阿惠、阿惠!”

我半起身,推那婢子:“殿下、殿下!”

婢子亦是机灵,粗声粗气哼了两声,就是不说话,程元嘉在外头轻咳:“殿下,陛下看您来了。”

我继续推那婢子,那婢子锦被一拉,兜头兜脸都盖住,又翻身朝里,哼哼唧唧没一句实在的,眼看皇帝快忍不住了,随时可能叫手下人掀了帐子,我心里暗暗叫苦,声音里就带出些哭腔:“殿下、殿下醒醒!”

“吵什么!”猛地爆出一句,休说外头那位,就是我,也惊得呆了:这声气,竟和世子一般无二。

到底皇帝有气度,惊归惊,仍言笑晏晏:“阿惠是我。”

边说,边亲自拢起白绫帐,竟是要看个究竟,我无计可施,直急得无可无不可,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身不由己被推了出去,一抬头,正对上皇帝,那是个眉目俊秀的年轻男子,他看清楚我的面容,竟比我更吃惊:“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却教我从何答起?好在他也没等我答,一跺脚,匆匆就走了,倒比来时还走得更快些。

到确定门外再无声息,这才松下口气来,忽觉背上寒凉,触手,汗湿重衣。

我没有去问程元嘉这算怎么回事,没世子发话,问他他也不敢说,何况这个布局不难猜,无非世子仍然没有回府,无非这个事实必须瞒天过海,无非有人擅口技,再无非,我长了一张不仅世子认得、皇帝也认得的脸,太原侯就曾经说过:“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像谁呢?

没等我想清楚,世子就回府了。数日不见,他消瘦许多,轮廓越发分明,或因倦色太浓,眉目之中竟生出三分冷肃,看见我,却是笑了,懒洋洋的笑意,像冬日下午的阳光,阳光里打盹的猫。

他说:“阿离,我要去宫里赴宴,你与我同去罢。”

我慢吞吞地道:“也不是不可以。”

“有条件?”勾着唇,眼睛里却冷了下去。我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模样,明明是个修罗,却生了这样好的容色,没来由让人心浮气躁。我不敢与他对视,硬生生别过头:“告诉我,我长得像谁?”

这句话我原可以不问,不问,就不会招惹麻烦,但是不问,有悖常理——就算我本来对自己长得像谁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架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

所以我问了。

世子掰过我的脸,阴森森的调子:“像谁……你真想知道?”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腔子里砰砰砰乱跳,却还强作镇定:“那是当然——万一碰上个失散多年的姐姐,还可以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上门骗吃骗喝。”

世子抚额:“我世子府是缺你吃还少你喝了!”

“那不一样,”我道:“世子爷府上这饭可既不好吃,也不好喝——”

“你够了!”他气急败坏打断我。又笑,笑得咬牙切齿,邪气横生,凑近来,微微的热气吹开我耳后碎发,吹得我整张脸像过了沸水的虾子,或者夏日里就要落下去的太阳,那种近乎燃烧的热度,声音却冷得像冰,“像谁,既是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你长得像……你自然长得像我渤海王世子的世子妃。”

我再一次觉得,这时候上天应该劈个雷下来收了这只妖孽。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他,我长得像谁,这样自取其辱的结果,让我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再没有提起过这样的勇气。

............

宫宴奢华,美酒佳肴流水一般送上来,又流水一般撤下去,丝竹管弦,琵琶相和,宾主尽欢时候,酒至半酣,皇帝忽道:“值此良辰美景,阿惠何不下场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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