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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259)

不过许瑶能屈能伸,既然晓得自己做错了,立时就改,拉着许碧的手就絮叨起来,无非是说几年不见如何想念的话。且她比许夫人聪明许多,并不提当初的事儿,只说自进了宫,等闲见不着家里人,才晓得姐妹之情珍贵之类。这都是实打实的真话,倒更易叫人听得入耳。

“……听皇后娘娘说会让妹妹进宫,我这心里真是欢喜极了。如今宫里人都在说,沈家在江浙立了大功,妹夫高升要来京城,我就一直盼着了。原以为要到年下才能相见,不想这会儿娘娘就给了机会……”许瑶说了一串,最后才谨慎地提了一下沈家,“妹妹着实是有福的人,那会儿母亲叫人去庙里合过咱们三个的八字,庙里的法师就说,妹妹不但自身有福,且是旺夫旺家,果然再没错的。”

许瑶一边说,一边打量许碧的神色,低声道:“当初的事儿,母亲是有些个私心,只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看别的,只看妹妹你如今过得好,从前那些事儿,你就宽容些,只记好,莫记坏罢……”

许碧似笑非笑地看了许瑶一眼:“大姐姐这话说的是,只盼今后只有好,没有坏。”总算承认许夫人是有私心,这还算说了句人话。

许瑶听她终于叫了一声姐姐,这才松了口气,又问起江浙风光来。说起来,她若是肯拉下身段来,哄人还是有一手的,且到底也算是饱读诗书的人,说话也不俗,一边说着风光,一边还能表一表思念之情什么的,若是原先的许二姑娘,说不得还真就要被哄得不记前嫌了。

两人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人说时辰快到了。许瑶便起身笑道:“妹妹跟我一块过去罢。辇子不大,也只得挤一挤了。好在如今天气凉快,倒也不热,咱们坐一块儿亲香。”她如今是正三品的婕妤,也有轿辇可坐了,只是不大气派就是了。

抓周是在宁寿宫,离永和宫还有一段距离,许碧却不打算跟许瑶挤在一块儿:“我是外命妇,在宫里也没有乘辇的规矩。何况又是去宁寿宫,还是恭谨些的好。”

许瑶其实有了轿辇也极少坐的。她会做人,无论去宁寿宫还是交泰殿,都是步行,以示诚心。这会儿听许碧这么一说,自是正中下怀,笑道:“妹妹说的很是。既这样,咱们就步行过去。”

要说进了宫也有一样好。许瑶这么时常步行,倒是比在娘家的时候能走路了,一路过去时辰倒也正好——抓周尚未开始,后宫妃嫔们到了大半,只有几位身份最贵重的还没露面。

这会儿在场妃嫔中位份最高的是顾充媛,见了许瑶便笑道:“许婕妤来了?”眼睛往许碧身上一溜,“这就是许婕妤娘家的妹妹吧?”

顾充媛是正二品的九嫔,许碧当然是要给她正经行礼的。顾充媛却是不等她行完全礼就叫宫人扶了,笑道:“总听许婕妤说起,这如今来了京城,倒好时常见面了。”

许碧微微一笑:“臣妇不过侥幸得皇后娘娘旨意,来宫中观礼一回。实在尚未有资格时常进宫呢。”

顾充媛笑道:“沈大人在江浙屡立战功,如今来了京城,更可一展鸿图,沈宜人还怕日后没有进宫的机会么?”

这话说出来,就听有人冷笑了一声,众人转头望去,却是袁胜兰珠围翠绕地走进来,身后乳母抱着个穿大红衣裳的小孩儿,正是皇长子。

一时间殿内没人说话了。只要是长耳朵有眼睛的,都晓得袁家倾颓而沈家风光的事,如此两相对照,便是袁沈两家没半点矛盾,这天渊之别也要催出矛盾来了,更不必说这两家在江浙相争,其中颇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内容呢。

连顾充媛也不吭声了。她虽跟着皇帝的年头久,可位份还不如袁胜兰高呢,又没有一个做太后的姑母。何况别的事儿或许能糊弄过去,牵扯到袁沈两家的事儿,袁胜兰是绝不会含糊的。

顾充媛原也没想到袁胜兰居然会这时候来。她可不打算为了许碧得罪袁胜兰,当下就不吭声了。可她方才说的话袁胜兰已是听到了,两眼就直盯在许碧身上,嘴里却骂宫人:“今儿是皎哥儿好日子,怎么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还不赶紧给我叉出去,若是冲克了皎哥儿,我扒了你们的皮!”

两边的宫人暗暗叫苦。谁都知道,这宫里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就如这许氏,那是皇后娘娘叫她来的。这会儿袁胜兰显然是打算趁着皇后没来给许氏一个没脸,等皇后来了,许氏连带着许婕妤的脸皮也已经一并被扒下来了,到时皇后纵是不悦,看在太后和皇长子好日子的份儿上,难道还能狠狠处置她不成?

可袁胜兰没事儿,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恐怕就要成替罪羊了。皇后不好处置袁胜兰,难道还不好处置她们吗?但若是不动手,得罪了袁胜兰,谁还能在这宁寿宫里立得住?

无奈之下,两个宫人只得上前,板了脸道:“请这位娘子出去。”幸好今儿这位也没穿诰命服,她们就当不认识吧。

许瑶脸涨得通红,嘴唇微动,欲言又止。许碧却站着不动,只道:“一别三年,昭仪娘娘想是不记得我了。不过今日我是奉皇后娘娘旨意入宫来观礼的,恕我不能出去了。”

袁胜兰刚才也是脑子一热就来了这么一句。当初她虽不知道袁翦父子的密谋,却认定了袁家大败是因为沈家有意拖延时间,不肯及时援手,坐视了袁家父子战死。及至到后头倭人乔装袭击海宁盐官一役中,她更是认定沈云殊是有意不救袁胜玄,就是要借倭人之手斩草除根。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这还捎带了两个哥哥呢?只是她既无证据,又没这个能为去杀了沈家父子报仇,也只能忍了。

没想到她不能出宫,许氏却进宫来了!害死了她的父兄,还要明晃晃地站到眼前来扎她的眼,袁胜兰如何忍得?

其实话出口时,袁胜兰已经晓得自己是冲动了。许氏能入宫,必是奉旨,有资格且会下这旨意的,除了皇后没第二个人了。果然,许氏张口就把皇后搬了出来。

可这会儿倘若就这么被堵回来,袁胜兰的脸面也不必要了,横竖皇后没来,袁胜兰索性一硬到底,指着许碧骂道:“你还敢假传皇后娘娘的旨意?给我掌她的嘴,再把她拉出去!”反正就算皇后来了,总不可能再替许氏打还回来。她父兄才死了一年,家里皇帝手书的“忠武”二字还是热腾腾的呢,皇后又能拿她怎么样?

两个宫人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当即一个拉住许碧手臂,另一个扬起巴掌就打了过来。

许碧心里明白得很,若是这巴掌她挨上了,皇后也不可能给她找补回来,打了也是白打。这就是沈云殊说的那话了,无论如何,不能吃了眼前亏,至于其余的事儿,后头再说。

上来的这两个宫人都是大宫女,年纪二十出头,比许碧大好几岁。可许碧的力气是拉弓骑马练出来的,往后猛一抽身,扬手的宫人打了个空,拉扯她的宫人反被带了个踉跄,许碧脚底下使个绊子,那宫人呯地就跌了个四仰八叉。

许瑶到这会儿不得不说话了,再不说,自己娘家人被掌嘴,她这婕妤的脸面也就不剩什么了,扬了声音道:“昭仪,进宫必有腰牌,如何能假传皇后娘娘旨意?”

袁胜兰根本不听,眼看两个宫人不管用,立刻喝斥殿里的内侍:“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点上去!”

殿内乱成一团,几个内侍刚逼到许碧身前,就听有人猛地喊了一嗓子:“皇后娘娘到了!”

这一嗓子喊出来,殿内顿时静了,连要拿人的宫人内侍也都连忙停下脚步,有人还往后退了退,生怕被皇后迁怒,当场就发落了。虽说这里是宁寿宫,皇后娘娘总要顾及太后的脸面,可若是皇后气得狠了,也赶在太后出来之前处置了他们,难道太后还能为了他们去发落皇后吗?这个道理,就跟昭仪娘娘得抢在皇后来之前把这许氏打了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