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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弃(15)

作者: 燕缺 阅读记录

他状若无事地走过帘帐,如行人举步碾过蝼蚁:“多谢前辈援我!那,解蛊之法……”

这轻慢之态落于聂十七目中,更重此间讽笑。石瑨城与他经历相类而又不尽相同,他弑师固然有违人伦,而为睚眦之怨、一己之私就能与人谋父,这等狼心狗肺,连他这没心没肺的也自叹弗如。

“不急。那法子有些磨人,我怕你受不住,先喝点儿酒,壮壮胆。”

十三年转眼过去,他满心戾气为释之收敛,于小辈终竟有些多余的容忍,但再多余,也多不过一坛酒了。

石瑨城将酒饮下。

聂十七单臂支首,看他将酒饮下,一手捂面,一手去了易容之物。

宽袖垂荡。

袖后月下,皓雪霜刀,是张毒艳之面。

眉间菱状红斑趋中收缩,两端延展,将人面一分为二。继而,竖直血线往一侧分生爪牙,细纹缠卷攀展,如银钩虿尾,刹那之间,蛇形遂生——含灵、罗刹,画若鸿沟!

红纹游动,是自泉台迸裂的生意,一笔一划,皆具张力——以及,俗人梦寐以求的骨力。

石瑨城不免为之所惑,而在嗟讶之间,蛊毒已解!

他手中杯落。

碎!

“你……允了我!”

“是啊。生机断灭,蛊毒自解。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对了……看你给我解闷的份上,再告诉你几件事吧。”

石瑨城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咷笑浮屠为什么找上你?因为寄主难寻。无关乎根骨,有关乎心性。”他越过石瑨城肩头,餍足地看着插心而过的、属己的前臂,躁动的血脉得到抚慰,舒畅得令他叹息。“练菀当年为何选了我……不过是因为,我、够、心、狠!”

“但我再怎么心狠,也不能让你们长点儿记性。”

“十三年……我把自己关起来,足足十三年了。”

“可总有人闲着没事找事,想把我从笼子里放出去;总有人以为,我活成了任人愚弄的老糊涂。不愿?不贪灭谛刀谱?你我同有一颗狠心,装模作样,想骗过我?”

“现在,笼子开了。那里头跑出来的……”

“……该吃人了。”

聂十七无需刀。

聂十七本就是刀——一把鬼刀。

他换下血衣,从从容容来,从从容容去,唯过月门时留下冷冷淡淡一瞥。

穆小还一骇,屏息隐好身形。她曾于石瑨城院外偶遇咷笑浮屠,疑窦顿起,便藏于石瑨城院外窥探。早前,石瑨城突然会见聂放,她唯恐此人对他不利,瞒着唐念七独自过来守着。石瑨城果然于夤夜再至,她悄悄跟来,不料竟见聂放堂而皇之走出了禁室……还是这副鬼模样!

她立了会儿,认清他不再折回,方闪身入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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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写到这里了!

兴奋搓手.jpg

第9章 (9)

(玖)

“唉,那事儿,你听说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咷笑浮屠心狠手辣、两面三刀,不仅重建赤练宫、偷走灭谛刀谱,还杀了石盟主!”

“咦,前些日子不是说十七刀抢了刀谱吗,怎么变来变去了?不会又是假的吧?”

“这哪能啊!有石公子亲笔信为证,无慧大师、孟宗主作保,还能有假了?”

“听说啊,那天晚上,石府下人瞧见了一个和尚!”

“可我怎么听人说,石盟主和公子是在禁室被人发现的?关在那的十七刀,好像也没影子了?”

“我猜,咷笑浮屠学赤练魔头搞那腌臜东西,不了被石公子撞破了,就想在夜里杀人灭口,再丢到禁室里嫁祸给十七刀。然而天算不如人算,杀得了人,截不了信,纵你算盘打得叮当响,恶人自有老天收!”

“我有个想法……你说这十七刀也不见了,有没有可能,是他和咷笑浮屠联手做的戏?也是冲那劳什子的刀谱去的?”

“你傻了啊!也不想想,石盟主当众封了十七刀的内力,又用上了软筋散,哪个武人能忍下这等事情!他要真是心里有鬼,也犯不着隳节败名呀!依我看,咷笑浮屠连石盟主都杀,这十七刀……唉,只怕是凶多吉少喽。”

“说到底吧,还是秦门那灭谛刀谱惹出来的祸端。十四年前我就说了,这事没完!”

“是呀,灭谛、灭谛,啥时候才能有个头啊……”

唐念七向左偷瞄一眼:穆小还正以箸为刃,恶狠狠戳着白切羊肉;向右一瞄:唐洵章麻利地剥着落花生,碟子里卧了一层又一层,一颗也没动;再向前瞄,陶三思一手持杯一手夹着茴香豆,酱汁儿一滴滴掉在他衣襟上。

他轻咳了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变这样了?明明……”

穆小还终于不再“辣手捣肉”,甜酱、辣油各舀半勺拌了几下,盛了满满一勺羊肉沫沫,毫不客气塞住了他的嘴:“吃你的吧,这么多菜,塞不住你的嘴!”她睨他一眼,小嘴张了个圆,又在桌子地下踩了他一脚。

唐念七不能吃辣,呛得鼻腔发麻。他省得她与陶三思不太熟络,只是没明白为何连聂放的行踪也要隐瞒,但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章法,便埋头解决他的素面。

他俩这么一闹,倒是让另两个呆愣愣的人回了魂。

“这么呆着,也不是个办法。风言风语的,没个准数,多听了真叫人心慌。”陶三思把茴香豆扔回碗里,仰头灌了一口闷酒。

唐洵章道:“十七为咷笑浮屠而来,必为咷笑浮屠而去。无论是生是死、是吉是凶……咷笑浮屠在哪儿,他也就在哪儿。”

陶三思推开杯盏,皱眉思索道:“老聂贼得很,咷笑浮屠不是对手,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最要紧的是那蛊毒……我只给了他一个月的药量,算起来也用的差不多了。要不这样,小唐,我俩回京找找他去?也许他不声不响把咷笑浮屠给收拾了,躲在老地方看人干着急呢。”

唐洵章剥完一碟花生,就盐粒吃了两颗。他当年零零碎碎给后山的十七带去几样小食,不记得有花生没有。落花生炒着香,换成干吃,头几颗还能称香脆,多了就腻味,细碎的小片儿嵌在牙尖牙缝里,舌头也干得发烧,真不知道聂放是怎么一颗颗吃不停——还吃出一番享用珍馐的餍足之态。

或是关在栾山上那几年,饿了太久,人魂没了,住了个饿鬼进来。

唐洵章想着穆小还的话,手不禁一抖,花生弹丸似的飞到脚边上。他拣起来用袖边擦了擦,扔进嘴,吃出满口咸涩:“陶叔,我跟你一起。念七,你和穆姑娘有何打算?”

穆小还抢先道:“我们回趟邙山,和穆老疯子说道说道。他在山里养了一肚子坏水,正没地儿使呢。”

“我陪小还回去复命。”唐念七无奈道,“若有咷笑浮屠的消息,我即刻送信告诉唐兄。”

唐洵章静静颔首,又道:“我已非武中疯门下,日后……也不再往汒山去了。今日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穆小还和唐念七俱是一讶,他见状极淡一笑,“在下身无长物,临别便赠穆姑娘一言吧。论武,武中疯穆持登峰造极,但他却绝不是一个好师父。”

穆小还“嗯”了声,她不欢喜与人道别——总觉着黏糊又无用,自顾自地叫了碗白饭过羊肉。待她吃完,陶三思和唐洵章已走远了。她一抹嘴,捞起重剑和闷闷不语的唐念七:“念阿呆,我们也该走了。”

汒山红枫已见衰颓。秋主刑杀,暮色四合,如有千军万马将群山围聚,一派阴惨惨势煞。

山中人起两处篝火,一处架起鱼烤着,一处掷进纸烧着。

火光摇曳,一跳一跳描着走来的两个人。

武中疯悻悻踹了脚木柴:“早不回晚不回这时候回,抢我鱼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