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山身为无为宗首席,自是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妖的声音,二人寻声探去,在茂密的林叶中,发现一只鹿妖。
鹿妖显然出世不过几日,但已经有了灵智,发出似人一般的呼救之声。
这等天资聪颖的妖怪,留着会是一个祸患,栖山当即要念诀斩杀,应弦歌却按下他的手。
鹿妖通身的气息太纯真,眼睛里的皎洁甚至亮过玄真界寻常孩童。
它腿部被山中猎人射中,箭头留在皮肉里,这才发出呼痛的嘤嘤叫唤。
栖山一看应弦歌动作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无奈道:“我知你心善,可妖留在人界并非好事,何况它生来妖气强盛。”
应弦歌却说:“我总以为不该将妖看得如此不堪,它并未做过错事,身上一丝浊气也无,比许多人都要纯净。”
她坚持的事,栖山一向难以扭转她的想法,二人年少相识,栖山对她的脾气再了解不过。
他只好妥协道:“好吧,你若想救,便救吧。”
应弦歌将鹿妖腿上的伤口清理干净了,放它回到山林。
栖山说:“过明年再来看,若它有异样,我依旧会杀了它。”
应弦歌笑眯眯说:“那要不要打个赌?”
栖山也笑:“行啊,你想赌什么?”
“我若赢了,你就不准拦我去妖域!”
栖山皱眉:“不行。”
应弦歌蹙眉说:“我将你视作朋友才这么说的,若是别人,我才不管旁人如何阻拦,我自去我的。”
栖山:“……”
他知晓她所言不假。若她想去做的事,就算他阻拦也没用,不过是在二人中爆发争吵而已。
他妥协了。
到了第二年,二人应约回到钜灵国前方的这片山林中。
出乎栖山意料,鹿妖居然依旧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纯真灵气,甚至它还记得他们,主动贴近上来,绕着应弦歌打转。
应弦歌被逗笑,得意地对栖山炫耀自己的胜利。
鹿妖观察上山的猎户,已经学会了人的语言,它乖乖巧巧地叫应弦歌“仙人”,还说自己也想像他们一样随心所欲地来去。
栖山未来得及阻止,应弦歌已经蹲下身,对它笑盈盈地说:“既如此,你便叫我师父吧。”
二人都没有收徒,收个徒弟并没有什么要紧,即便如此,收人界的小妖为徒这件事,应弦歌做的着实出格。
但应弦歌说一不二,做事随心所欲,栖山只能替她隐瞒。
这一年,栖山陪同她留在人界,看她悉心教导鹿妖如何吐纳天地灵气,以及一些基础的法术。
二人自然不能长久留在人界,终于到与鹿妖分别之时,鹿妖问:“师父,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呢?”
栖山抱臂旁观,只听应弦歌温柔说:“等你有一日飞升,来玄真界,就能见到我。”
“怎么做到?”
“唔……”栖山看见应弦歌的目光向自己投过来,狡黠一笑,“等你完成了九百九十九件好事,就能来见我了。”
二人离开人界,栖山不虞道:“你没有必要骗它。”
应弦歌道:“我没有骗它。等它真的完成九百九十九件善事,我会带它入玄真界。”
“先不论你能否带它离开人界,”栖山头疼扶额,“它完成不了你说的那个数量。”
“为何?”
栖山道:“它是妖。”
“但上次的赌约是我赢了。”
栖山无奈说:“一年的时限与九百九十九件善事完全不可比拟,等它妖性完全激发,就会有欲望,有了欲望,就会滋生恶念,更何况,行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行善势必会与他人接触,欲望与欲望相遇,必然会引火烧身。”
应弦歌沉默良久,说:“你说的我明白,可是它要是能做到呢?你是不是就能承认,妖中有比人更纯洁的存在?我觉得它可以做到。”
栖山苦笑,笑她天真。
应弦歌又说:“而且,栖山哥哥,你如此说,你究竟是不相信妖,还是不相信人呢?”
栖山一愣,怔然没有言语。
应弦歌说:“我相信,就算心中会有一瞬的恶念,但不论是妖还是人,总会有能永葆底色的存在。”
“……”
听栖山说完这段往事,朝见雪触动,他娘亲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栖山爱怜地看着他,像是从中看到了另一个人,他说:“你与你娘长得相似,秉性也相似。她如今赌赢了,我也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师尊也是。”
朝见雪想再说什么,可刚刚张口,忽然一只灵蝶从他眼前飞过,他茫然睁眼,玉惟站在他面前,伸过来的手又收了回去。
他道:“师兄睡着了。”
睡着了?朝见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站起来环顾一阵,夕阳的余晖斜入窗扉,在屋中镀上一层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