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躺着,呼吸急促几分,似乎能听见心跳。那样剧烈。
夤夜里,唯有他在连绵低喘,衣绛雪却息若冰雪,容颜诡丽,像一场幻梦。
裴怀钧不敢动,生怕惊破了这奇异的艳梦。
也许,他身上的是一条冷血无情的美人蛇。
又或是野话奇谭中的艳鬼。
红衣厉鬼终于缓慢地越过他横陈的身体,躺在了床帷内侧。
裴怀钧鬓发微湿,面庞绯红,仓皇支起身躯,似有几分惊容。
浸入骨髓的森冷,几乎要透衣而出。
他凝视衣绛雪,沉默片刻,最终叹了一声。
“小衣,你的体温太低了,这样会着凉的。”
说罢,他支起身,细心为他掖好被角,报以温暖的微笑:“这样就好了。”
厉鬼像个软软的米团子,被他细致地裹起来,只露出白生生的俏脸。
“……?”衣绛雪歪过头,满脑袋问号。
他没有体温,身体凉成这样了。
正常反应,难道不该是指认他是鬼吗?
裴怀钧似乎很有信心,安慰道:“在下一介书生,没什么自保手段。唯一有优势的,大概就是比别人多读过几本书。涉及妖鬼邪祟的知识,在下也略懂一二。”
他这句“略懂”,怕是在自谦。
裴怀钧弯起唇,揉揉他的长发:“应付一般的鬼怪,靠脑子也就足够了。真遇到应付不了的,死期也就到了,多想也无益,睡吧。”
说罢,他舒展身体躺下,胸膛平缓起伏。
不多时,就呼吸均匀地睡了。
衣绛雪裹着被子,只探出漂亮的脑袋,鼓起腮帮子。
这还能睡着?
真是心大到没边了!
吹灭了灯,屋舍黑暗。
衣绛雪却精神的很。
主要是,鬼的饭点到了,他想吃自助。
这书生脑子有病,但紫气香甜,很滋补。
他白天尝了一口美味,忍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
书生睡的很熟,他一心大快朵颐。
衣绛雪凑过去,“哧溜”一声,吮了几缕甜丝丝的紫气,勾在舌尖,像是糖丝化开,他快乐的眯起眼睛。
好吃的令鬼蹬腿。
这么多天,他过的都是什么饥一顿又饥一顿的日子!
猛鬼落泪!
子时快到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红月斜照,映在窗户纸上。
腥风刮起,血月拉长鬼影,从黑暗里浮现。
踏、踏、踏——
伴随着诡谲的脚步声,影子由远及近。
来者佝偻着背,身形僵硬,飘荡如幽魂。
窗户被提前糊好,那鬼怪没有找到“看”见猎物的方法,就始终在走动,寻找进屋的入口。
门外有鬼怪徘徊,屋内被打扰吃饭的厉鬼恼了。
衣绛雪顶着迷离的黑眸,散着长发,直挺挺地坐起来。
他“咔咔”地扭动头颈,几乎绕了一周,看向窗外。
衣绛雪当然知道鬼怪徘徊的理由,神情一沉,双眼泛出杀意。
“……紫气。”
这书生一身曜曜紫气,像是夜里点着灯笼。
不仅能闪瞎鬼眼,还香飘十里,能不招鬼吗?
将鬼比鬼,换他也上门吃大餐。
但是衣绛雪很不开心。
毕竟,抢食的来了。
不干掉对方,他就不能吃独食了。
他可以抢别的鬼,别的鬼不能抢他,这事关尊严。
恼人的鬼,杀了!
碰、碰、碰——
撞门声响起。
铁锁实在不牢靠,抵不住入侵。
随着“咔嚓”一声,木门裂开,鬼气缓慢地渗透到屋内。
尸体的腥,混着香火的熏燎,形成一种腐烂的甜香。
衣绛雪想起,这是刚进庙时,正门前那座大铜炉里,香烛燃烧时的气味。
在外徘徊的鬼怪,此时终于探进来一个脑袋。
那是个老人,颧骨深陷,须发皆白,身着葛色法衣。
他的双眼灰白暴突,毫无神采,干裂的嘴唇龇开诡异的弧度,露出流着涎水的利齿。
是那个古怪的庙祝。
白天时,他还作道士打扮,打理庙宇,提供庇护。
等到夜晚,他就化为鬼怪,在厢房游荡,以香客血肉为食。
“果然不是人。”衣绛雪心想。
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那‘禁忌’是从鬼口中得知,准么?”
好像,不准也没关系。
他早就死了,现在是鬼诶!
鬼难道还要怕鬼吗?必不可能。
思及此,衣绛雪不再维持人形,绯衣化作流动的鬼雾,轻薄而虚幻。
当他的鬼气覆在熟睡的裴怀钧身上,把这具温热的活人躯体压住之时。
本该轻若无物的鬼,自此化为噩梦。
鬼压床!
裴怀钧意识沉入海底。
他露出挣扎、痛苦的表情,却始终无法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