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连着的铁床猛地一沉。我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仍然没有抬头。
眼前的黑暗出现一层朦胧的光亮,我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林星晨打开手机闪光灯,炽白色灯光照在墙面上,形成一块电影幕布。
她的手指轻轻交叠,在墙上投下一只展翅的飞鸟。拇指与食指微微张开,无名指和小指蜷曲着调整角度,影子便随着她的指尖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墙壁,飞进夜色里。
又变换手势,指节一翻,变成一只狡黠的狐狸,尖耳竖起,尾巴轻摆。灯光从指缝间漏出,在墙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狐狸踏过的雪地。狐狸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笨拙的兔子,长耳耷拉着,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希文姐姐,希文姐姐。”林星晨声音很轻,手指尖带的气流从我额头经过。
那只长耳兔耸动耳朵,低下头问:“你怎么了?”
过了很久,幕布上出现手指的影子朝兔子身上戳:“我不想参加培训。”
“我一点也听不懂。”
“一道题不会做。”
除了跟李运斗智斗勇,我本质上是学生。在附中,我可以老实本分地研究高考知识点,拿着题目向老江死缠烂打般的提问。可是在这里,老师讲得飞快的题型,语焉不详的解释,问问题时别人打量的目光……什么事情都坐着飞车经过,告诉我这才是尖子生的样子,衬托前十几年奔跑的我姿态狼狈。
我还想开口,喉咙哽咽。
小兔子绕着我的手指蹦跳一圈后,堪堪停在我鼻尖上:“那不听啊。听听自己能学会的就好了。”
“那些题型只是为了刁难我们的。老师都很坏的!”兔子用力点头,像是抒发强烈的情绪。
“哦,”我弯起眼睛,“那你知道林星晨同学学得怎么样嘛?她数学可好了。”
“嗯,也不咋样。上次小测刚及格呢。有道题目上黑板做,用错公式,被一个竞赛生嘲笑。”
我仰起头对上林星晨的眼睛,张开嘴巴。
像被微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几不可察的涟漪:“考不好还有她呢,她说不定也不能进入最后阶段。”
晚上培训基地的信号不好,手机很难上网没有好玩的。我和林星晨突发奇想,回归到原始的交流手段——在宿舍用手语交流。有时会错意,有时在演戏。最爱的是玩手影。
我们有时偷偷在宿舍做题,碰到存在的争议的地方嗓门突然变大,铁门传来宿管“咚咚”的敲门声。
还会点外卖,偷偷翻过围墙跟骑手接头。
林星晨偶然知道李运是谁。不过她貌似很不喜欢他。真有眼光。
剩下四天糊糊涂涂地溜走。
最后一天,卷子收上去,我浑身轻松。不过还是等到考场的人走光我才离开。毕竟李运的秘密又一次被我揭开,我现在过得舒坦分不出心思对抗他。
“怎么样?”林星晨见我出来,从墙上直起身,推起行李。
“就这样呗,能写满的都写了。甚至四则运算过程被我搬上答卷。管他进没进,我们都可以给老江个交代。”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人行道的砖缝,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咔嗒声,偶尔碾到小石子,便突兀地“咯噔”一颤,随即又恢复那种带着轻微回响的滚动声。直到走到稍微热闹的商区,那痕迹才被城市的嘈杂拂去。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震动。
——章丘:考完了?
——我:嗯。
——章丘:方便通电话吗?
没等我回复,一个电话打进。
“今天晚上去XX餐厅吃饭。你不要坐地铁了,直接打车。”
我刚想示意林星晨,她先点点头跟我拉开距离。我重新对着电话,皱起眉头:“吃饭可以啊,但干嘛这么急。是订位有时间限制?”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章丘即刻的回答,而是过了十几秒后的言辞斟酌。
“希文……我,准备结婚。想要你见见他。”
我并不意外,开口声音却像砂纸般磨过:“嗯,我认识他吗?”
“……之前一个单位的王叔叔。”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继续,周围的世界依然在运转——街边饭店优惠打折的广告,有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走过,滚轮碾过地砖的声响绵延不绝,林星晨在不远处说着方言打电话。
自己的灵魂正从身体里浮起来,悬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个女孩静立在人行道中心,既不进一步也不退一步。
那是章丘的出轨对象。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小学四年级翻开章丘手机时看到的。
脚前是房门外餐厅吊灯拖出来橘黄色的暖光,背后是无边无际的黝黑,我机械地划过屏幕,一目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