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处道说,他已经跟家里人说好了,如若他此次科举,可以金榜题名,就纳她做妾。
邹家人也应了。
妈妈瞧着她隆起来的肚子,叹了口气:“你也别觉得委屈,男人都是这样的,他说纳你做妾,这是真心话,但要是说想娶你为妻,我马上叫你把孩子打了——这一听就是假的!”
后来邹处道金榜题名,风风光光地回到了青州老家。
她那时候已经生了孩子,好漂亮的一个孩子!
她给他去信,想让他来看看他们的孩子,想问他什么时候接她离开。
结果都是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妈妈就明白了:“他不会回来啦,你还是早做打算吧,出了月子,就赶紧寻个新的恩主。”
“还有这个孩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是最顶尖的书寓娘子,住的是三进的院子,她没有选择的能力,只能选择攀附求生。
她的心死了一半,还有一半寄托在邹处道身上。
她不敢去找邹家人,只能去找从前听邹处道提过、与他私交甚好的书院师兄孟思齐。
孟思齐不在家。
是孟太太领着她进了门,听她说了事情原委,当时就说:“傻妹子,真有心的男人,怎么会出现在青楼?”
张娘子猝然间被打醒了。
孟太太自觉失言,又拉着她的手,歉疚不已地跟她道歉:“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妹妹,你有你的难处……”
邹处道弃她而不顾的时候她没有哭,妈妈让她再找个恩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可不知道怎么,这一刻,她忽然间情绪决堤,痛哭出声。
哭过之后,她央求孟家夫妇将孩子转交给邹处道:“邹家要是肯收留他,早就去了,一直都没有动静,我也就明白了。”
“劳烦姐姐、姐夫,替我出面,把孩子交给他吧……”
孟太太倒不是不愿意做这事儿,只是……
她实在觉得此事希望渺茫:“邹处道要是有意收容这个孩子,又怎么会……就算是收留了他,怕也不会多么地善待他的。”
“给他吧,”张娘子很无力地重复了一遍:“给他吧。”
她说:“我也不求什么,只要把他养大,给他一口饭吃也就是了。”
孟太太脸色迟疑。
张娘子哽咽着说:“姐姐,你什么都别说了,跟着邹处道,再不济,他也是个平头百姓,能抬得起头来……”
“不然,难道要他跟着我,当个小奴才,长大了做龟公吗?我还不如现在就掐死他!”
她把孩子抱给孟太太:“姐姐,我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给他吧,以后好好歹歹,都别叫我知道了……有我这样的娘,孩子脸上也不光彩。”
又取了一只信封出来,双手递给她:“这里边还有五百两银子,是我自己攒下来的,算是我能给他的唯一一点东西了……”
孟太太收下了,神情不忍:“妹妹,你,你多保重。”
张娘子向她深深地行了一礼,离开了。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打听过这件事情。
她不提,邹家当然不会声张。
没过多久,就听说邹处道的父母往神都去了——邹处道在那儿办了婚事,娶的是高门贵女。
因其门第显赫,婚事不在青州办,而要在神都办。
听说,连青州刺史都亲自往邹家去吃了回酒。
张娘子听说这事儿,心里边竟然也很平静。
都过去了。
如是过了几年,闻相公——那时候他还是尚书——途经此地,因与时任的刺史有些交情,便在青州短暂停驻。
张娘子受令前去献琴,因闻相公的一句夸赞,当天她就被刺史赎身,送到了闻相公处。
对她来说,其实也算是个不坏的选择。
老就老吧,邹处道倒是年轻,后来不也就那样?
闻夫人与闻相公年纪相仿,那时候早已经夫妻分居两室,连孙儿都满地跑了,见了她也很和气,像是看待一个年轻的后辈。
过了几年,她有了身孕,闻夫人就笑着说:“孩子们长大了,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再有个小孩儿出来哭哭闹闹,也挺好。”
是个女儿。
全家人挺高兴的。
老夫人给自己最小的孙女取了名字,守柔。
日子就这么顺遂地过下去了。
直到那日闻家人一起用早饭的时候,她又一次听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
邹处道兴奋不已地从袖子里取出那张这几日间,摩挲过无数遍的公文:“孟师兄把他好好地抚养长大了——你不知道他是个多有出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