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被吹干的乌发随意散落在肩头,那个在母亲保护之下从不拘泥于性别的孩子,如今身体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起伏,阿初发誓要和银南秋还在时一样好好照顾她,银河绝对不可以被亲近的人再抛弃一次,那个脆弱的孩子已经无法承受任何打击。
“别关灯,我怕黑。”那晚银河闹着不肯关灯,手里紧紧捏着她的黄色小鸭子玩偶。
“好的,乖乖,那我们今晚就不关灯,姐姐给你唱摇篮曲。”阿初用自己能想象出最亲昵的称谓来呼唤银河,阿初用自己能想象出最温柔的方式去对待银河,她幻想在童年时得到什么样的爱护,便把同样的爱护毫无保留灌注给银河。
阿初并没有像银南秋在信中要求的那样教银河学会照顾自己,她反而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另一个银南秋,阿初在无微不至照顾银河生活起居的同时,偶尔会产生一种照顾幼年自己的错觉。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阿初并不觉得银河是拖累,她反倒在照顾银河的过程中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精神愉悦,银河越是依赖她,她便越有成就感,银河越是离不开她,她也越是离不开银河。
初中毕业后银河陪阿初去县城里读职校,那孩子本可以读一所正常学校,可她根本无法忍受和阿初分离。两个人在学校附近的老小区里租了一间公寓,每天像连体婴一样出没在学校各个角落,同学们之间渐渐传起了与性取向有关的风言风语。
阿初准备等明年职校一毕业就进入专业对口的工厂车间,她必须得为接下来的生活做打算。银河并不打算融入社会,她手里有母亲留下的钱,即使不工作也可以一生躺平。
那年一个学长对阿初发起了猛烈的追求攻势,她想都没想便斩钉截铁拒绝,那名学长心有不甘地躲在出租屋对面偷拍下阿初与银河亲密的画面。那组相片在学校论坛一公布便浏览量激增,同学们在一夜之间得知了阿初与银河之间的真实关系。
那以后阿初与秋水开始频繁遭受学长在背后煽动的各种欺凌,阿初为了拿到毕业证顺利进厂不得不忍受各种为难与背后的议论。阿初的水杯里被人一次又一次倒入红油漆,银河的书包与课本被人用刀割出一道又一道裂口。两个人下楼时会有人故意在背后撕扯、推搡、撞击、阿初的脚踏车胎几乎每天都需要重新修补,打气。
“那些蚂蚁又在啃食我的骨头……”银河每次被撞伤之后都会看着伤口自言自语,如同欣赏晚秋时节一朵式微的花,如同感叹一片凋零的落叶。
那孩子总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迎接各种语言侮辱与身体攻击,她似乎不懂得惧怕,每次遭受欺凌都会展开柔弱无力的臂膀护住阿初,她面对巴掌与拳头从来都不懂得躲闪,即使衣服被撕成一条一条布料挂在胸膛也不会伸手遮挡,她就那样坦坦荡荡地看着对方,如同躲在乌云背后的阳光温吞吞地照向屋檐下潮湿的青苔。
阿初离职校毕业还有半年的时候继父和母亲开始频繁为她张罗各种相亲,她总能听到银河半夜偷偷地躲在卫生间里哭泣,阿初每天早上用温毛巾给银河擦脸时都能看到她脸上的斑斑泪痕。
“阿初,我们一起去青城生活好不好?”银河在她又一次相亲回来的晚上哭着问。
“傻孩子,我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我在云城还有妈妈、妹妹、外婆、外公……”阿初走过去把银河搂在怀中轻轻摇晃,银河的眼泪隔着衣料打湿了她胸口。
“可我只有你,阿初。”银河单薄的肩膀在阿初怀中微微颤抖。
“我会在结婚成家之前教你学会照顾自己,我的乖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一定不会让我担心。”阿初伸手为银河擦掉一行行眼泪。
阿初从第二天开始一点点教银河如何洗衣服,如何打扫房间,如何将鞋带系得漂亮又好看,银河明明已经学会了却总是假装学不会。
阿初教银河切菜,她就故意切伤手指;阿初教银河晾床单,她就故意把洗好的床单掉落在地板;阿初教她公交车换线,她就故意坐到相反方向……
“乖乖,我今天好像感冒了身体不大舒服,你能为姐姐分担一下家务吗?”阿初决定换一种迂回的方式来锻炼银河生活自理能力。
银河一听到这话便将这段时间学来的本事都一一展示,她讨好似的去浴室给阿初烧水洗澡,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择菜蒸饭,她一股脑儿地洗好了衣服,拖干净地板,饭后半跪在茶几前翻找出药箱里的感冒药,双手捧着提前晾好的温水眼巴巴地递到阿初唇边。
阿初知道银河其实已经悄悄学会她在这些天里教给的一切,她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空落落,阿初不知道银河未来离开自己究竟能否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