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面的饼子看上去有些干,但过了油还掺着葱花,在空气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十几岁的孩子受不住地拼命吞咽口水,胃囊在昏暗中叽里咕噜的拼命响。可恐惧像毒虫,在不知不觉间蚕食了他的天真与单纯,催着他一夜长大。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砍刀,将锋利的刀刃直冲着大风一吹就会倒的老人。
老妇人并未因他的戒备而感到冒犯,反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人造的孽就该大人去承担,跟孩子无关,孩子都是娘的命啊……”
老妇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心疼地哽咽了起来。
奉念非抻着脖子用力吞咽了下始终卡在喉咙里的馒头,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
“我的轩儿啊,你吃完了,还从屋后爬出去吧,这些天总有人来偷东西,保不准你从前门出去被人发现。”
老妇人抹着脸上的泪,“出去后摸黑往咱家方向跑,咱家后头有条枯水沟,你还记得吧,顺着那沟一直往南,跑出这个村子。跑出村子就好了,没那么多人认识你,你找车站也好求人也好,离开这个地方吧。虽然外面人生地不熟,坏人很多危险很多,但保不齐能求条生路,总比在这里被人不知不觉打死了的好,啊。
“你别害怕,娘回去给关老爷上香,他会保佑你的,啊,你要好好活着,你得好好活着,你是娘的命啊。”
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脸也擦了很久,然后静悄悄地消失在了门外的黑夜里。
奉念非望着那一团蹒跚的黑影消失在视线里,哐当一下扔掉了手中的砍刀,手脚并用地爬到布袋前,像狗一样将头埋在里面狂啃了起来。
过了油的葱花死面饼真的香,奉念非感觉自己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饼,他边吃边无声地嚎啕大哭,流到嘴里的苦涩咸水,终于浸透了那卡在喉咙里的干馒头。
布袋里的干粮真多,饿了几天几夜的奉念非都没有全部吃完。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袋子系好,走到早就面目全非的卧室里头,敲开了床底的木板夹层,掏出了里面藏着的为数不多的钱票和首饰。
然后从仅剩的衣服里找出能穿的几件,换下了身上印着少年宫标志的衣服,将砍刀换成锥子别在裤腰上,抱着装着干粮的布袋,翻出了那个再也不会回的家。
那时候的路灯真暗啊,往村尾走的路上坏了不知道多少个,夜里黑得只能勉强看到还有路。
他找到了老妇人和轩儿的家,看到了屋后的枯水沟。他跳下了水沟,回头朝着“娘的家”磕了个头,然后转身朝着南边狂奔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他跑出了村子,跑出了片区,跑出了阴暗闭塞的地窖和平稳安逸的人生。
他一直不停地往南边跑,终于在郊区藏进了一辆运送牲畜的卡车。他靠在母羊的身上睡,倚着公羊的身体躲,抱着小羊的脖子取暖。
终于在车子开到目的地后,到达了另一座陌生的小城。
第94章 奉念非(二)
他趁乱跑下车, 在陌生的城市里来回地游荡,试图寻找一处能够栖身的场所。
可是陌生的小城市真大啊,马路七拐八绕地让人晕头转向,到处都是平坦的地面, 可到处都是不能容人睡一觉的地方。
一个几乎身无分文又没有证件长辈在身边的半大孩子, 除了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些什么的坏人之外,没有人愿意施舍他一张温暖的床。
进了深秋的夜里越来越冷, 奉念非将布袋里的最后一个鸡蛋也吃完了。他拖着饥寒交迫的身体, 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视野中的道路越来越扭曲,直到一块突如其来的路石将他绊倒在地。他趴在冰凉的地面上, 感觉身体里的温度与最后一丝气力在疾速抽离。
视野的前方是一片黑沉沉的大楼,隐约几缕灯光从没有门也没有玻璃的窗户间溢出,看上去那样的温暖又那样的迷幻。
未竣工的工地有着未知而可怕的危险, 十几岁的身体里涌出本能的恐惧与还未褪去的惊悸。
然而再也无法支撑起任何一根手指的肉躯,正逼着他快点闭上眼皮。
就在最后一丝昏黄的光芒从视野里消失时,他感觉有把宽大而锋利的镰刀,从他的腋下划开了他的肋骨。
是黑白无常,还是国外的死神,奉念非已经无力思索, 他沉沉地陷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醒来, 但没想到还是在一阵独特的气味中睁开了眼睛。
咕嘟咕嘟的声音在视线的前方沸腾,瘦高的身躯穿着破旧的藏青裤, 背对着他挥舞着手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