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贺卿背着荆条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膝盖骨骼在火烈烈的地面摩擦出一道汗渍痕迹,又迅速被烈日给晒干。
“求公主不要为难主上,属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言辞恳切激烈,姜采盈却无耐心陪他耗,她脸冷下来,“你以为本公主当真如此大度,不愿同你计较么?”
她在院门口的檐下缓慢地踱步,慢条斯理地道:“本公主知道,府中大多数人对我心存芥蒂,本公主亦不喜欢你们。所以昨夜我向卫衡提出要取了你的命,杀一儆百。”
她一改往日温润,表情也开始有些凶神恶煞,院中侍奉的卫府奴仆各个面面相觑,有些腿软。
他们还从未看过公主这副模样。
贺阶闻言,嘴唇抿得很死,心情复杂。只见姜采盈拂开侍女搀扶的手,下了门槛一步步朝他走来。
揽月身侧,小心翼翼地随着她的步伐挪动伞的位置。姜采盈微微俯身过来,“所以啊,贺阶,不要以为本公主不敢杀你...只是这笔账,我算在了卫衡头上而已。”
烈日之下,层层汗水在脸上交叠,贺阶的身躯若不可闻地弯了弯,许久都未曾再说一个字。廊檐之下的辛夫人见状,脸上情绪复杂。
“想通了,便自己回去。本公主的院前不需要你来赎罪。”说毕,姜采盈拂袖而去。
正午热浪蒸腾,蝉在树荫里叫个没停儿。贺阶的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瘦削的下颌滚落,砸在烫得发亮的地面上,顷刻间便化作一缕白烟。
鉴缶里的冰镇梅子,刚拿出来便冒水汽,顺着冰块儿留下一道道诱人的红痕,姜采盈刚欲伸手拿上一颗,身后传来轻咳的制止声。
“公主,您如今身子不适,不宜过多食用冰镇食物。”
“辛夫人...”姜采盈转过头去,欲和她撒娇,“就一颗...”
辛夫人摇摇头,表情恭敬且严肃,“公主,一颗也不行。”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姜采盈终于泄气地耸了耸肩。
须臾之后,她遣散了室内侍奉的其他仆从,只留下了揽月和辛夫人二人。
“公主有事要吩咐我们去做么?”辛夫人一如既往恭敬垂首。
她摇了摇头,“只不过心中...有些疑思罢了。希望您能为我解答一二。”
“公主请说。”
“在您看来,卫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辛夫人看破一切,“公主是在为...陈太医所言而忧思?”
姜采盈默许,一旦她与卫衡圆房,他们二人之间的牵扯羁绊势必更深...她有顾虑,亦不能将此事随意对待。
辛夫人不答反问,看着姜采盈的面容显露忧愁,“公主以为呢?”
姜采盈闻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辛夫人会反问她,“我也不清楚,按理来说,卫衡这些年来把持朝政,争权夺势,京城之中人人有目共睹...可,一个人若真的行不义之事,会如此坦荡么?”
在内心深处,她总希望...卫衡当年的赤忱之心从未变过。
辛夫人垂首皱眉,”公主何以见得府君对您行事坦荡,无半点隐瞒?“
“仅凭府君让你随意出入议事堂,书房,从不避讳您朝堂之事,就能说明他对您毫无保留么?在您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府君的动向您可清楚,甘州的奏报他可曾向公主您提过?”
姜采盈脑中似有一道惊雷劈下,她有些错愕,也有些结巴,“我...”
辛夫人叹了一口气,似语重心长,“公主,老奴并非有意挑拨您和府君之间的关系。可您不要忘了,您嫁入府中是承载了陛下的厚望,若府君不能心甘情愿将权柄移交,那么您与府君便是永远的对立面。更何况,一旦当年之事东窗事发,府君...府君与您和陛下隔着旧仇,他又会如何做”
揽月在旁听得迷迷糊糊,却不敢发一言,只小心翼翼地观察公主表情。姜采盈后退几步,心中似有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啊,她怎会忘记。
“公主,您好好想想吧,老奴先下去准备您今日的药浴了。”辛夫人点到为止,请示着下去了。她出门许久,姜采盈才回过神来...
揽月在一旁战战兢兢,见公主的眸光向她扫过来,不禁有些发怯,“公主...若心情不好的话,便吃颗梅子吧。”
姜采盈摇摇头,推开这梅子,“揽月,我没胃口。”
“公主,前几日奴婢在厨房改良了山楂糕的配料比,加了些薄荷,有助于开胃...”
姜采盈恍若未闻。
揽月只好噤声,退至一边。
晚膳过后,药浴已备好。姜采盈褪去衣衫,踏入雾气氤氲的药浴桶中。滚烫的药汤浸过肩头,水面浮着当归与艾草,苦涩的药香随着蒸汽直往毛孔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