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见她一人埋脸于膝上静坐,心中不可抑制地生了怜惜,想也不想地便将这承诺说出口。
裴焉见房幽仍是一脸茫然,许久未曾答话,不由道:“怎么,还是嫌晚?”
她这样的异状,莫非是今日去侍疾,被太后给了什么气受?
他眉间升起一股戾气——当年,当年的事他从没忘记,让这老虔婆活到此时,已然算是宽宏!
忽地,脸颊抚上一只手。
房幽从他的眼角开始,慢慢摸到嘴唇,看着他瓷玉般光滑的脸上没有一丝细纹,不,是笑纹,她问:“裴焉,你怎么不对我笑呢?”
这问题,她前世已问过千百遍,初时只是玩笑,后来便是歇斯底里的不爱质问,再后来,她生了病,便成了毫不在意的漠视。
裴焉心中略有所动,竭力扯了扯唇角,然而面上只是难看地纠在了一起。
房幽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他的颈脖上,嘀咕:“好丑。”
裴焉的脸色便又瞬时变冷。
“早与你说过,我不笑,也不代表着不爱你,是你对此事执念太深。”他缄默良久,终于又拿从前说过的话来搪塞她。
房幽轻哼:“是你作孽太多,所以没法笑,也没法生孩子。”
裴焉揽住她腰肢的手紧了紧。
房幽久违地有些心疼他,便也不再废话,把人按了下去。
他不明所以,却也格外沉溺于她的温柔相待。
此前,她纵是刻意逢迎,也让他十分不快,而今日,他能感觉到,她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唇齿相贴,两具躯体如双生树一般缠绕在一起,粘腻、炙热,到了紧要关头,她搂得愈紧,他便仍顺着心意迸发。
裴焉长舒出一口气,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大抵是多日来的寂寞、烦忧萦绕心头,他头一次与她讲了这事的始末:
“幼时母后故去后不久,卢氏被封继后,她儿子也很快出生。那时她知晓庆元帝对崔氏的厌恶,便肆无忌惮地对我下了哑药。但被我身边的崔家人及时发现,虽催吐出来,却伤了脸上的神经,从此便难以控制表情。庆元帝对其小惩大诫,我舅父不甘,借着这事儿逼迫他把我送往北地。”
他感觉肩上有一阵湿润,水滴顺着肌肉往下流。他紧拧的眉头展开,忽地想到:与其一味与她别扭,逼着她重新爱上他,倒不如装相扮可怜。
他语气甚为云淡风轻:“再后来,去了北地,舅父为防卢氏再度对我出手,便对我严加管教,训练武艺。北地寒凉,烈风宛如刀割,便更没法笑了。”
房幽吸了吸鼻子,头一回听他说旧事,她心中又怨恨又心疼:“为何,这时候才告诉我。”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要说道此等小事。”
房幽哼了一声,轻咬他一口。
她并非不懂他的用意。
世人总在失去了以后才后悔,裴焉惦念她从前的感情,便做出前世不齿之事,来博她的同情。
可她这里,同样在意他种种霸道自我的行径,没法过心中那关。
她摒弃心中那点儿男女私情之想,问道:“太后的病,又是你做的?”
裴焉应了声:“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让太后因皇帝暴毙,让裴昱背上不孝的声名,如此,即使后世对他与当朝贵妃有怀疑,也不会大肆宣扬。
他原先的想法是让裴昱当个四年皇帝,岁月散发病后退位,既无子嗣,那他便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上位。
可现下房幽眼红皇后之位,便不得不提前了。
房幽默然,想,她二人真当是奸妃佞臣,天下百姓众臣真是没说错。
他这样许诺了,房幽便信了他。
他道:“对了,过几日我去趟豫州。”
房幽一凛:“是我阿耶出了事?”
裴焉摇头:“我派了队暗卫保护他,是豫州当地豪绅世家似有叛心,我去处理一番。”
这天下,对他而言早已是探囊取物,便少不得比裴昱更上心些。
房幽松了口气,点点头,又听他道:“我走了。”
她心中犹豫,终于拉住他:“你万事小心。”
裴焉想,今儿这遭没白来,好歹是让她晓得担忧他了。
他摸一摸她的头:“嗯,若有急事,宣崔云锦进宫便是。”
崔家那里毕竟有他留的暗桩,她若有事,他也能尽快知晓。
提起这茬,房幽便问:“她的婚事……”
她二人都知晓崔云锦后来惨状,只是裴焉那会儿自顾不暇——家国俱灭,还有个神志不清、日日沉睡的妻子,自然没工夫管这表妹。
裴焉沉吟一番,道:“凭她是崔氏未来的家主这一点,便少不了阴谋暗算,钱氏那人还动不得,你多帮帮她。”
房幽只得叹口气,道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