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周来,陈界不需要等季飔的骚扰电话响就已起来。但今天,任他如何努力,身体都似一只被注了铅的水母,又飘又重,在“醒来”与“起来”的边缘挣扎沉沦。
自己最近并没有执行过什么费力的任务,送走那个因为亏欠母亲一句圣诞快乐而徘徊明界的暗族,已经是他进入大学以来最重大的一次工作了。自那之后,基本没有发生什么可能让明暗两界出现断弦的情况。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认命似地闭上眼,任思绪游荡。
他收束自己延展的意识。
无意中带回了伊斯帕塔千朵玫瑰的亲吻,喀拉哈里万里黄沙的流连。
他打开窗户。体会着自己这次停留的宇宙里,这个从短暂午休中苏醒的城市的慵懒吐息。
他喜欢明界的一切。喧嚣而缄默地生长着的一切。
人总是对自己所失去的倍觉珍惜。
虽然他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这一切的。停留暗界和驻足明界的他,就像明界那种潜伏地底数十年,却只鸣一夏的蝉。
它们在浓得要滴出绿色的夏里日日叫嚷,死去的那日分外嘹亮。
这个宇宙里的十一位灵桥,他必须先联系他们。
他知道,这个宇宙里有她。
“人类目前可观察的宇宙就是明界,明界以数万个平行宇宙的形式存在。这些平行宇宙的发展速度可能一样,也可能是霄壤之差。这些宇宙中都有你和我。只是,在我们还是细菌的时候,平行宇宙中的他们可能已经征服了银河系,也有可能他们已经在进化过程中被淘汰现在是化石。
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夏日的雨后。
满是三叶草的图书馆前庭,可爱小巧的团状白花正轻轻舞着。风再大一点,好像就要随之而去,飞到一碧如洗的天空,或者盲人窗外的花盆里。站在一片绿意的旁边,男生白色的衬衣里灌了风,一点点地鼓动。他看了看一旁享受地呼吸着雨后气息的女生,如此答道。
陈界没有想过会再和灵桥以外的人说起这些。
去年冬天,他送走了那个暗族男孩的时候,她碰巧在场。造成这种“碰巧”的则是:他无意毁了她几经奋斗才得来的MP3,于是打工赔钱给她,她去监工,而那个暗族恰巧寄身于他打工的乐器店老板的身上——这样一个奇特的因果环。之后,他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甚至想过要把灵桥里有消除记忆能力的伙伴叫来“消忆灭口”,却一拖再拖。
——这个女生并没有如他预计的那般在事后追着他问东问西,或者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共享成学校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她只是在那以后遇见他时会笑着打招呼。再跟他去监工时也只是复习功课,仿佛已经将那件事忘记了。
直到两个人熟悉到会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她:
“不会害怕么?”
“害怕什么?难道……你打算不还我钱?!!!”母夜叉这种传说生物瞬间破棺而出。
……虽然第一天和她接触,就知道她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难道是,神经比较粗吗?
陈界习惯性地挠了挠浓密的黑发,无奈地望天。
最后明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季飔有一瞬尴尬,随即却拉了他跑到楼下,兴奋地说:那你给我解释下什么是明界暗界吧。
得到答案的女生此时偏过头看他,笑:“也有可能另一个宇宙中的我也正听另一个你讲科幻世界。”
“……可能吧。”刻意无视了她的后四个字。
“嘿嘿,可能还有个人在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忽然觉得很温暖。”想起什么,追问。“暗界呢?”
“这些平行宇宙只是实际宇宙的10%,剩余的那90%就是暗界。其实明暗界水乳交融似的共存着,只是以咱们这个宇宙的科技水平而言,暂时只能间接观察到暗物质的存在,无法进行其他研究。在我眼里,维持明暗两界之间均衡稳定的是一根根银色的丝线,像乐器的弦和音韵的丝缕。我的任务,就是梳理这些弦,防止它们断裂造成的宇宙失衡。”
女生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可以看见的弦?”
被她的表情逗乐,他忍笑补充道:
“在我眼里是这样。在其他灵桥眼里,断弦可能是错坠时空的雨滴,色彩诡异的图幅,或者已发生异变的危害者。我们的任务就是消除这些不稳定,避免严重后果。”
“那要是你们没有完成任务……”
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由刺耳音调,冰雹黑雨,诡异色彩,尖牙利齿混合出的恐怖世界。不禁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