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我的手顿了顿,沉默不到半秒,继续向前:
“就去公共绿地。”
“……你不带我去医务室起码放手,我自己去。”
我试图挣脱他,却发现那看起来和魁梧毫不沾边的身体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证据就是,我的挣扎没有动摇他的手臂。一毫米都没有。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连后脑勺都代表了造物主大好心情和优秀手艺的亚裔少年,说不定比马克还厉害。不,马克跟他比,简直就是斗牛犬遇到了霸王龙。来硬的我肯定没戏,这样一想,我决定来软的。我在声音里加入了3D循环式哭音:
“我受伤了现在满眼冒星星,我说不定已经脑震荡了,啊,我头晕,一定是血块压到了我的视神经——”
他停下脚步,回首直视我:
“你有几只舌头?”
我的思绪瞬间坠入宇宙深处,只能呆呆应道:
“……一,一只?”
他露出一抹冷笑:
“那奇怪了,我怎么听到一群土著念咒的声音。”
我被棒打了一般闭上嘴。眼前茉莉和朱莉一个皱眉一个撅嘴,正异口同声地对我说:哥哥你好烦啊……该场景自茉莉和朱莉两人长到会吐槽的年纪便是家里的热门戏目,但并未进行过超出我家范围的公演,为什么这个甚至连姓名都还不知道的陌生人也这样变相地指责我?
难道我以后真的要在自我介绍时写:小眼塌鼻招人烦?
我的自尊心无限怨怒地瞪视着我,以致我做出了一件令我后悔至今的事情:我像发疯的狗一样狠狠咬上他的手。这个动作不在他意料之中。在他微微发怔的当口,我已经挣脱他的钳制,冲向马路对面。暴走的我完全忘记了马路的基本意义:车行道。
【躲开!!】
一个声音冲到了我的脑子里。声音所包含的意义迅速被我的大脑解析,我的身体却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时间像被瞬间拉紧的弹簧。视野中两只疾驰而来的硕大车灯,黑洞一样吸走我所有的意识,甚至连抽动面部肌肉的力气都没留给我。来不及绝望,一阵冲击令我眼前一震,随即就像被人扔进了洗衣机卷筒里,看世界被吸进水涡一样颠来倒去。在我的胃威胁要把我早上吃的东西还给嘴巴的时候,颠簸终于停止。
七荤八素地从地上爬起来,我这才看见那个亚裔男孩正仰面倒在我旁边,比番茄酱红得多的液体正从他的发间流到额上,与此同时,随风飘入鼻子的腥湿味道更是让我尚处眩晕状态的脑袋即时呆死。
依靠仅存的本能,我爬起来摸向他。急救课上怎么说的来着:不要碰他还是把他的头抬起来放到膝上或者是人工呼吸?我的意识像揉乱成团的蜘蛛网,粘连混杂,完全无用。到了足以触碰到他的地方,我才发现他浑身上下正散出淡淡的金色光芒,与什么搏斗而力竭一样,一缕缕湮灭在空气中——
一定是我眼晕了。我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直到听见那辆卡车的司机边往这边跑边遥遥喊着:“快打911!”我才反应过来,一股脑把书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翻找零钱。手不停在抖。周围已有行人在我们身边驻足,其中一个递给我几个硬币,我于是支起已经麻木的双腿费力移向旁边的电话亭,忽地一股凉意按住我脚踝,我吓得扔掉硬币大喝出声。低头却发现那股凉意来自我的救命恩人,他不知无奈还是生气地瞪视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去医院。”
“可是你在流血。”
“我不去。”
看着地上那滩缓缓扩大的血泊,我几乎要晕过去,好像那些液体是从自己脑袋上流出来的一样,我目光呆滞地碎碎念:
“这么多血怎么能不去,不能不去……”
我碎碎念的对象却按着前额,不顾周围人的阻止慢慢爬了起来,动作脆弱僵硬如同随时可能被飓风刮走的稻草人,几不可闻喃喃自语飘到我耳朵里:
“果然,这样也死不了。”
竟有一丝自嘲。
我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
这般僵持间,又有不知多少红色液体沿着他的指缝滑落。
司机这时跑到我们身边一把扶住他,他却甩开他的手,转头定定看我。难以形容颜色的眼眸像无月无星的夜幕下静谧的大海,浓得透不出一点光来。而红流正滑过他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滴滴嗒嗒继续坠落。
不敢再和他计较,我脑中灵光一现:自己家里就有一位医务人员。我急忙拉住卡车司机,蹦豆子般对他说:
“大叔,带我回家,我母亲是医生。她今天休息。”
卡车司机也意识到他查无由从的倔强,大声问候过上帝老爷爷后,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