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一直在喝酒。年少的时候没觉得酒有多么好,尽学人家风流雅士强灌几瓶,而今却在那种昏昏沉沉的朦胧感里难以自拔。
那个身穿红嫁衣的姑娘在他前面经过时,他最终没有抬头看她。
他很惊讶,更感到奇怪,自己的内心竟已没了什么波澜,而他本以为这将是他最伤感的一次晚宴。与此同时,这份从头到尾的平静也没有给他的内心带来太多兵荒马乱。
后来陈小北给他递来一盘酸橙子,尝出其间糖葫芦的甜腻的时候他更感诧异,记忆已经为他的味蕾提前做出了种种判断。他只好推开那盘酸橙,低头轻笑,笑容却很是温柔,仿佛在抚摸一段充斥着暖意的翩跹往事。
他们的缘分被天山的那场大雪埋葬,很多年已经过去,人们说陈年往事当被遗忘,然而李长安最终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总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尘,他意识到在这过去的五年时光里,自己眼前始终出现一个拿着糖葫芦和布娃娃的傲娇姑娘,她说她叫宋温暖。
他终于发现,当人走到生命的尽头,回忆是一个人最终的归宿。这并不可悲,反倒是一种幸福,因为回忆总是和爱有关。它们无论是圆满还是遗憾,都值得被反复玩味,更神奇的是,回忆之门每被敲响一次,就仿佛又活了一次。
第69章 一记耳光
后宫里。
这是二皇子殿下和李家宋姑娘结婚后的第一天,宫内已经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宫女们端着叠好的衣物,走得整齐;掌事太监给各宫妃嫔端茶送水,步伐一点声音也没有。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皇后来了,走路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下行礼。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从转角处现身,穿得一身银白,微微带灰的那种,远远给人一种冰冻三尺的极寒气质。她走得雷厉风行,银钗上的珍珠吊坠微微摇晃,身后的丫鬟几乎跟不上她的步伐。
“拜见皇后娘娘。”
道路两侧下跪行礼的宫女太监盯着地板,若他们敢抬头,能看见面前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拂袖而过。
她的皮肤白得就像洋人一般,以至于不用涂粉底便能驾驭这一身银白的华服。她身上自带一种静谧的幽香,与香水和皂粉无关。要不是眼眸深沉,红唇艳丽,很容易让她和“清高”一词联系上。
“都起来吧。”她轻轻丢下一句,仿佛没动嘴唇似的。
她的丫鬟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眼神里却并无什么怯生生的感觉,反倒有一丝凌厉的色彩。在旁人看来,她们仿佛只有在身份上是主仆关系。
“娘娘准备怎么和太后讨论这件婚事?”丫鬟问道。
“不必讨论,本宫就是给她老人家问声好。”皇后如是道,神色一如既往平静,但眼波下似乎有惊涛骇浪在奔啸。
丫鬟没再言语,跟着主人一起朝太后宫中走去。
太后的寝宫在后宫东南位置,离凤仪宫并不遥远,走些步便能到了。宫殿大门前的太监将皇后请了进去,一个老婆子走过来朝她行礼。皇后微微点头,跟着老婆子往内院走,她身后的丫鬟依然稳步跟着。
进了内院,老婆子领着皇后站在中厅大门前,然后扭头欠身:“皇后娘娘,太后正在午休,您先等会儿。”
皇后眼眸微垂一下,像是在表示理解。随后,老婆子便恭敬地弯腰告退。
丫鬟站在皇后身边,看着浅红色的瓦墙,又将目光落在主子脸上。皇后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屋檐外的晴空,胸口一起一伏,像是在深深吸气,而那双沉着的眼睛似乎一无所言,又似乎无所不言。
须臾,丫鬟清了清嗓子:“你们当差的怎么回事,没看见皇后娘娘吗?竟然连张凳子都不搬!”
一小太监小步跑来,对皇后的丫鬟说:“太后最讲究礼仪规矩,长辈未至,晚辈理应束手瑾立阶前——”
“胡说八道!后宫之中,皇后娘娘就是规矩!”
“绵儿,不用再说了。”皇后给身边丫鬟使了个眼神。
绵儿丫鬟立即住了嘴,退回皇后身侧。
……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是太后一直带在身边的护卫出来迎接了她们。
“太后请您进去。”护卫冷冷道。
皇后微抬下巴:“绵儿要和本宫一同进去。”
“太后未提,听皇后的便是。”
护卫领着她们主仆二人进了门,正前方的茶几点着安神的檀香,香远益清。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太太正坐在茶几后的高椅上,身侧是给她按摩的丫鬟。
皇后进来的时候,太后将身边的丫鬟都遣退,只留下护卫一人在身边。
“皇后可有什么事啊?”太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漠视皇后的跪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