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升竹也发觉,随着他摸到那只青铜香炉,他身体的变化确实停止了。他还发觉,香炉犹有余温。这里面应当刚燃过香。
解除了怀疑之后,温升竹轻松不少,他抱着香炉,继续寻找崔冉提到的油灯。他一边找,一边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刚才说看到了一具棺材?”
“诺,就在那里。”杜见春伸手一指,就在她身后,有一具极华贵的棺材。
温升竹却觉得疑惑,他刚才进来时,并没有看到棺材。而随着杜见春的指引,在那片灰黑色的空间中,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显现。
怎么会这样?
他蹙起的眉头和难看的脸色让杜见春也觉察到蹊跷,她试探着问:“有什么不对?”
“一开始,这间屋子里我只看到四套桌椅,一道楹联,五幅书画,与寻常大户人家并无不同,但是当你告诉我那里有具棺材时,我的眼中竟然真的出现了棺材的样子。”温升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见棺材的过程更像是杜见春的言出法随。
“这怎么可能!”杜见春简直是难以置信,他们明明同处同一空间,温升竹却说自己一开始根本没有见到棺材,“难道姚府真的把我当作自己人了?”
温升竹却不这么想,他沉思片刻问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少爷我是假侍女。”她飞快答道。
“我起初看不到棺材,也许是因为我们进府时身份不同。”温升竹觉得后半句比较靠近真相。
“你是说……”杜见春顺着他的思路继续想,“你是寿宴的客人,所以看不见棺材,而我是搬运东西的人,没有资格去寿宴,所以……”杜见春恍然大悟,纸人侍女根本不是要把她赶到寿宴上去,而是要她来正厅,成为丧仪的一份子。
现在温升竹来了,拿到了香炉,所以他从客人变成了丧仪的参与者,他也因此看到了棺材。
这具华贵的棺材是由楠木造成,两旁雕着二龙戏珠,龙的周围画着“暗八仙”,全部图案花纹都贴着金箔,发着幽幽的光。
它就安静地待在那里,吸引着他们的目光。
现在正是一天之中最暗的时刻,窗外墨色浓郁,杜见春不敢冒然开棺,生怕其中冲出什么她应付不了的东西。
温升竹也没有把握。他们猜这里要进行一场丧仪,却不知道何时开始,怎么开始。除了这具棺材外和倒放的桌椅,这里十分正常,正常到不像一个灵堂。
“杜姑娘,作为一个收尸人,这个时候我们要做什么?”他此时只能全然信任杜见春,杜见春是最了解丧仪的人,现在只能她说什么她做什么。
“要先……”杜见春双眼睁大,吐出那两个字。
两个在这个地方显得尤为恐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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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卧房之中,崔冉叫出了那两个字。
一个被写在记录簿封面,若不是她特意在书坊重新翻阅了记录簿,她根本不会注意这个名字。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王正,也是王掌柜的真正的名字。
被叫出名字的人皮怪物停下了动作,他有一瞬间的呆愣,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而崔冉已经被逼入房间角落,她身后是瑟瑟发抖,满面泪痕的姚夫人,而她则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你已经死了。”
是啊,他已经死了。
从剥下自己的皮开始,他就再没有任何活着的可能了。
无数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人皮怪物沉浸在过去中,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坊掌柜,毫无所长,只靠着粗糙的画技和乏味的话本勉强糊口。这一辈子,永远不会有把“王正”两个字堂堂正正盖到画纸上的机会,他也永远不会有名声大噪的那天。
“你已经死了,而姚夫人也根本不存在。”崔冉再次开口,与此同时冰冷的气息渐渐环绕住她的身体,一张坚韧而柔软的纸轻轻地搭在了她身上。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那张纸就是容貌举世无双,性情温顺柔婉的姚夫人。
哪有这种人?美貌,温柔,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穷书生,欣赏他并不出众的才华,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这样的人,这样的姚夫人,不过是王正笔下的一个纸人罢了。只有纸人,才能这样毫无怨言地任他摆布。
“你可怜我?你看不起我?”可是过去带来的回忆只让“王正”迷惑了一瞬,转眼间他又暴怒起来,咆哮着:“你凭什么可怜我?”
剥了自己的皮又如何?无论用什么办法,付出了什么代价,他都已经成功了。成功的滋味太美妙了,这偌大的姚府,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外来的人,都要被他操控,都要向他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