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没有五官,却能够说话。崔冉分辨着发声的地方,至少不是腹部,也许是头,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她似乎能觉察到白鱼人的心情,她在……同情自己?
崔冉跟在她身后。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入淡淡的墨痕之中。
“这里很久没来新人了,怎么称呼你?”
同情变成了惆怅,白鱼人变得黯淡了些,她看起来很累。
怪异还在蔓延,怎么称呼,为什么不直接问她的名字?
“叫我崔白就好。”
一句多余的话崔冉都没有说。很巧,“白”在这里代表着奴隶,和低下的地位。
“你有姓名?”
白鱼人惊呼,她脚步突然停住了。一张白生生的平滑的人脸突然贴近她,崔冉握紧拳头,有些紧张。
“我不该有姓名吗?”
崔冉心跳快了些,难道姓名在这里是个禁忌,不能够拥有?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这里的人基本都没有姓名,姓是大户人家才配有的,最多我们只有名。”
“我叫诚。”白鱼人解释道。
“一言重百金轻,很厉害吧。”她的语气中有些自嘲的意味。
崔冉却觉得对于一个白鱼人来说,这更有警告的意味。要诚信,对主人保持忠诚,更要守住自己的舌头。
这是一个颇有学识的奴隶。崔冉心中有了一个论断。
身边的白鱼人逐渐变少了,他们慢吞吞地离开,像白色的云雾一样散去,又如走尸般,看起来没有丝毫活气。崔冉莫名想到杜见春,她还好不好,会不会突然出现?
“他们怎么走了?”
“去做工,每日都要做工才有活路可言。”
第66章 鱼谷(四)
不做工就会死,岂不是这里的白鱼人连片刻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崔冉莫名觉得有一股凉意在心头蔓延开来。
这些面容模糊,隐匿在光影里的白鱼人就像在昏暗的水底默默摆动着尾巴,不断向前的鱼一样。他们不再靠近上层,不知尘世的自在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们可以被利用、奴役,以及轻而易举的遗忘。
而她不仅要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更要想办法逃脱出去。
白鱼人见她沉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叹了口气,安慰道:“说不准呢,哪天龙神赦免我们的罪过,就能出去了。”
崔冉哪能不知,龙神的赐福在典礼时便能出现,但是若她真的空耗到哪一日就晚了,她必须摸清这里的底细然后尽快出去。
“我该如何活下去?”崔冉问道。
“活下去,你错了,”白鱼人摇摇头,答说,“活下去不难,难的是如何活得久一些。”
她转过头去,而崔冉顺着她“看”向的地方看去,在低矮的房顶上,有一扇蒙着白布的巨窗。
“断室跟外面不同,断是取断绝一切希冀的意思,或许我们真的没有出路……”白鱼人声音苦涩,“这里不见天日,所有光阴变幻都是透过这扇窗来断定的。”
“天无绝人之路。”崔冉说道,她知道自己的话语很无力,但是她希望眼前的人可以支撑得久一点。
“这扇窗子五日开启一次,届时会有大量的光透进来,”白鱼人突然严肃起来,“你要记住,我们离开光太久就会变回白鱼,变成白鱼就离死不远了,而强光能够延长变白鱼的日子,所以……”
“所以当窗子打开时大家都会想要来这里沐浴强光,那时必然会有争抢发生,对么?”崔冉脑袋灵光,一下子想到了一种糟糕的场面。
她曾遇到过小地方的饥荒,见识过底层人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地抢夺食物,而在断室,强光就跟饥荒之中的食物一样。
若是人们大打出手,必然会血流成河。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也不愿意参与的。
“之前,这里因抢光死过人吗?”崔冉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死过,但又没死过。”白鱼人的回答令她有些意外。
“虽然沐浴在强光之中会使我们变得更康健强壮,但那些贵族老爷们不允许我们有这样无谓的损耗,他们制订规矩,虽然不会出手干扰抢光的过程,但也会密切监视。若是有人在因为抢光杀了人就会被立刻处死。”
“那伤人呢?”崔冉又问。
白鱼人有些动容,她原本模糊的面孔上多出些波澜,这显得很是怪异,崔冉忍着不让自己去看她,反而将目光投注在头顶那扇窗上。
白鱼人何以有这种波动?是因为崔冉的迅捷反应,以及对于危险的分寸把握。
“呼,伤人也会被扣掉一日的粮食,总之不可能抢光只允许有暗伤,绝不能有严重的外伤。”白鱼人呼出口气又答道。
这是一种委婉的提醒,反之来说,可以不动声色地给人留下致命的暗伤,只要这种伤不在抢光的当下爆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