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作银鎏金。
起初我以为这是她的笔名,后来才知道,这其实就是她的真名,她竟然就随母亲,姓这罕见的姓氏“银”。
在现代社会来说,诗人,就好像是一个被淘汰掉的职业。它所包含的那些古老的名字,彷佛要在唐宋去追寻。
它意味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眼高手低的行为、一群做着白日梦,喜欢无病呻吟的附庸风雅之人。
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个人的偏见。不仅我这么想,我知道我身边的人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不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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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总编辑钦点,要让我采访一个诗人,我本身并不引以为意。
甚至早早地就入睡,没有提前看关于银鎏金的作品,还把手边的《银鎏金诗集》随手扔在了沙发之上,让书卷了页。
我以前只听说过银鎏金的名字。知道她是个女人,写现代诗的,几年前就总是往杂志投稿,但也没什么风浪。
去年火了起来,竟然有一些年轻的读者,使她这种被淘汰的职业竟然能够靠着稿费养活她自己。
但也仅此而已。
作家们往往是很神秘避世的,他们不像明星一样,出没于各大平台活动之间。
所以除此之外,对于她,我并不比普罗大众知道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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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人,带着我的摄像头和录音笔上山去的。她家倒是住的偏远,在一个五皇山风景区。
那片风景区并不出名,只是3A级,本身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只有自然的山川而已,还不是五岳那种名山大川,所以即便是在工作日,游客也并不多。
因为游客稀少,我到那里去,是免费的,并不需要买票。
开车到了五皇山下,远远地就能看见一座座连绵的山线。
这边是平原,那山明明并不高,却看见有一层厚重的云雾,缭绕在山上。使得那片翠绿色,在白色的苍茫之中半隐半现。
再往近处瞧,一层一层的石阶早已在风吹雨淋之中腐化崩坏。密集得有如山脉之上破旧的年轮。
我从牙齿当中呲出一口气来,一个人扛着摄像头,上了山。
到达山顶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粗气连连,满身汗臭。
这边没有网络、没有集市,上山下山要一个小时,我想不通一个现代人究竟是如何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但在看见银鎏金之后,我脑中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她一定不是像我这样,狼狈地从石阶爬上来,而是被云层托着上来的。
那绵密厚重的云,托着她,而不会感觉到丝毫重量。她一定比云层里积攒的水汽还要轻盈。
那是一身月白的旗袍,在露水之中更添几分寒气,紧贴着她的腰线勾勒出冰肌玉骨。
一头乌黑华发,轻轻地挽在后脑之上,竟然是用一根银簪子缀了起来。银簪子戴着金色流苏,摇摇晃晃的,闪着初日般金色的光,颜色斑驳。
人如其名,银鎏金。
她还没有开口介绍自己,我就知道她一定是银鎏金了。
在这种仙气缭绕之地,她这等女子,该是、也只能是一个诗人。
“银鎏金是吗,我是来……给你做采访的。”
我磕磕绊绊地说,嘴里已经很干了。
“你已经很累了,到屋里去坐。”她像是看透我所有的想法一样,走到我身边来,接过我装着摄像头的沉重箱子。
我本来不想要让她一个弱女子帮我拿东西,而她竟然那么轻飘飘地接过去,双手捧着,好像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沉重。
她住在山顶的红砖房里。那房子没有什么装饰,只在房子里面抹了一层水泥。房顶盖着红色的琉璃瓦。
她有一个作家的书房。
那就是许许多多的书,全部都没有包装塑料纸,而大敞开着。它们没有整齐地摆在书柜、书箱上面,而是随手扔在地上、沙发上,成了一个个用书摞成的小家具。
随意摆放、积书成山,这是作家常有的习惯。所以我并没有怎么惊讶。
“坐。”
她对我说,然后坐在被书籍和手稿留出来的沙发的一角。
而我坐在她的对面,把摄像头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录音笔,对准她,开始了我的采访。
我问她,是如何想到成为一个诗人的。
她告诉我说,她从小就喜欢听声音。
“声音?”
“对,万事万物都有声音。就比如我们现在这样,我在听你的声音,你对我的看法。”她的眼睛看着我,要透过我的瞳孔,刺穿我的灵魂,揪出它丑陋和高尚的形状。
“嗯……”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
“还有对我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