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仙人骂咧咧地爬起来,又欲扑向烟霞客,悟尘却打了个手势,叫他退至身后。
“烟霞客,你说得没错,我父亲确实是个疯子。”悟尘双手垂在膝盖上,平静地望着烟霞客,“人人都说,他是一个画疯子。为了画画他可以背井离乡,可以豪掷千金,可以付出一切……”
“……还可以杀人。”烟霞客嘲讽道。
“你们道士讲求修行,修行够了,就可以成仙。画画难道不也是修行的一种?所谓‘凡画山水,意在笔先’。若要有‘意’,必先修性,若要修性,自然要修行。只要日常事务以修炼心性为目的,自然做什么都可以为修行。”悟尘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样子,反倒像是在与烟霞客论道,“若画画、吃饭、睡觉等等皆为修行,杀人自然也是。”
烟霞客哼道:“歪理。本真人没空与你废话……”
“烟霞客,为何你还不醒悟?若不是你们二十年前杀害了我的父亲,二十年后,长安城也不会再出此案。”
“啧,无聊。”烟霞客不耐烦道,“你父亲二十年前杀了人,杀人既要偿命,你到底有何不服的?”
悟尘不恼,继续道:“二十年前,你们为了重新封印三障尊,强迫我父亲为阵眼,引下天雷,他因而惨死。”
“哦!”烟霞客恍然大悟,“原来你以为吴青秀被当成了阵眼——难怪你神神叨叨的,觉得自己冤枉得很,要替父报仇!”
“报仇?”悟尘的声音里仍听不出一丝起伏,摇了摇头,“这便是嗔。”
“了却吴青秀遗愿?”
“贪。”
“那就是你也疯了。”
“痴。”
烟霞客不想再和他过多废话,正欲飞身跳起。方才滚到一边的碧波仙人却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他抽出桃木剑,往碧波仙人头上一劈,碧波仙人痛得呱呱乱叫,立时变作了一只漆黑的大虫合虫莫。
“你才是‘贪嗔痴’三念全聚,”烟霞客嫌恶地拍了拍方才被大虫合虫莫抱过的地方,“我告诉你吧,二十年前根本没有人强迫你的父亲为阵眼——三教天雷阵确需三人为阵旗。一人为阵眼,待天雷落下,引雷至佛像之上。但为阵眼的并不是吴青秀,而是觉慧。”
“……撒谎。”
“其实,你父亲吴青秀当年已经成功完成仪式,”烟霞客用下巴指了指佛台上的那尊佛像,“我记得,当时他收集齐三样东西,放在金身佛跟前。之后佛像金箔脱落,眼看天仁寺上空乌云密布,一道黑气腾升。我们来不及商量,觉慧便自告奋勇作了阵眼。我给了他换身符——待天雷落下之时,他将换身符贴在金身佛上,这样天雷降下后无法分辨,直接劈在佛像之上。用此办法需掌握时机,快一分,慢一分都不行。可惜,觉慧将要换下符纸时,吴青秀却忽然窜了起来,死死抱住了觉慧。
“觉慧别无他法,只能以身引雷至佛像,将三障尊逼了回去……而你的父亲,因抱住觉慧,同样被天雷击中,二人皆当场殒命。”
“怎么会呢?”悟尘的声音仍平平淡淡的,只是多了些疑惑,“阿娘的信中不是这么说的。”
“哦!”烟霞客又是恍然大悟,“你阿娘——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觉顺和杜谌义似乎说过这么一回事。”
“……”
“你还不知道吧?”烟霞客捋了捋胡子,“你的阿娘,是平康坊的一名歌伎。她帮助吴青秀,诱骗出大理寺少卿和灵虚观周素怀,好叫吴清秀杀了他们。吴青秀死后,她亦因协助杀人被关入大牢。
“那时我们没想到的是,她已有了身孕。”
“……”
“她在狱中生下了你。当时,正是觉顺不忍,提议她将孩子送去学佛——如此至少孩子从小学习向善,不必再像父亲一样走上歧途。”
听到这里,悟尘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是觉顺亲自去狱中将你接出来,送到蜀中云崖寺——云崖寺的住持是他和觉慧的师兄觉心。之后不久,你阿娘便在牢里因病去世了。觉顺似乎说过,你阿娘留下了一封信,但他并未打开来看,只是一同转交给觉心。觉顺过于善良,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内容竟是教你卧薪尝胆,替父报仇。没成想,他的善因却结恶果。”
“……不,”悟尘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复归平静,“觉顺将信转交给师父后,师父看了,但并没有交给我。”
“哦,那觉心还算是个聪明人。”
“今年年初,师父圆寂,我整理他遗物时才发现此信。”
“哎,觉心应当是不相信其中内容——觉顺与觉慧竟会使人作阵眼降魔,才没有将其销毁。他定是想着有一天与觉顺问清楚吧……”烟霞客叹道,“不知该说此人是聪明还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