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翁脸色苍白,痛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十年前,我这祆祠门前来了一个十岁不到、又瘦又小的小女孩在沿街乞讨。我们见她可怜,又是栗特人,便给她一些饭菜,叫她不至于饿死。她吃饱饭便走了。第二日又来,却说不要乞讨,反说自己会刀枪不入的戏法,换一口饭吃。这么一换起来,就演了十年。”老人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指点了点通缉令,“她就是你们要找的这个人。”
“她叫什么名字?”
“我们叫她阿娜——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了……没想到,她竟会犯下杀人的重罪。”
说着,他站起身来,踱步到火盆边,用胡语简短地念了几句经文,末了用唐语道:“……愿火与光明之神原谅……”
范长风皱着眉头,看着老人古怪的一举一动。舒慈却在一边仔细端详着老人,见他眉头紧皱,神情哀伤,痛苦之情并不像装出来的。
趁老人念经,舒慈眨了眨左眼,金光一闪,只见老人与跟随的胡人背后都浮现出红影。
影子皆是他们的倒影,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人。
舒慈松了半口气,开口问道:“老人家,那你可知道阿娜还有没有什么家人朋友?”
范长风赶紧拿出另外有个张通缉令。
“她还有一个同伙,我们听阿娜叫他‘哥哥’。”
老人接过通缉令,看得十分仔细,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没有见过。也从来没听她说过有什么亲人。”
“那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平时会去什么地方?”
“……我……我不知道。”
火翁眼中又泛起泪光,他低下头来,似是极为羞愧,颤声道:“阿胡拉玛兹达叫我行善,而我的善却是如此浅显……我根本不了解、也不熟悉阿娜……”
舒慈听他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想起前日杜月恒所说,灵光一现,问道:“老人家,那你可知道祆祠对面的房子里有什么吗?”
火翁一愣,像是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缓缓摇了摇头。
“我听这个人说,”她点了点阿达的那张通缉令,“那里面有一座‘邪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
火翁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大,不可思议,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人说,对面是一座‘邪祠’。”舒慈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他们就是藏在那里面。有人要杀人,就去那里找他们,把钱给他们——我是想问,这‘邪祠’在栗特人里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火翁喉咙里挤出一声尖叫,又尖又细,几乎不像老人能发出来的。
“邪祠!邪祠!邪祠!原来如此!我真是愚蠢!糊涂!”
说着,他竟用力挥掌,往自己脸上甩了两巴掌,发出响亮的“啪啪”两声。
舒慈惊得往后一退。
范长风早听得晕头转向,沉着一张脸上前,挡在舒慈面前,拔刀道:“少装神弄鬼!有话好好说,否则按同伙捉拿!”
那站在一旁随从模样的胡人急得上前,抓住火翁的手,又用胡语说了些什么,阻止他继续殴打自己。
火翁这才平静下来,恢复了些许神智,转过头望向舒慈:“若那是邪祠,那阿娜她便……她……并不是人了。”
舒慈心说,你才知道呀?面上仍点了点头:“这我们早就知道了。她和她的同伙皆是影子化成的妖怪。”
“原是如此……是了……”
火翁泄了力一般,摊在椅子上。然后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呆呆地望向火盆,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声音。
范长风忍不住催促道:“你赶紧说啊。”
火翁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舒慈,再次答非所问道:“这位姑娘,我方才听你说,你是在大唐捉妖怪的官府里当差的。”
“嗯。”舒慈点点头。
“那你们唐人认为妖怪是从哪里来的?”
范长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老实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东拉西扯。”
舒慈戳了戳范长风的手臂,直视老人的眼睛,回答道:“我以为,世间万物皆有灵识。只是人一出生便有极高的灵识,有五感而通智慧。而其他生灵则需不断修炼,提升修为,才能像人一样。”
火翁道:“有意思,你们唐人这理论也有点道理。不过,在我们看来,所有的妖怪,都是从黑暗中孕育出来的。”
“我知道,你们栗特人信奉祆教,以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为尊。与祂对立的就是黑暗之主安哥拉曼纽。”
舒慈皱眉,但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若杜月恒在就好了,他定能与这老翁说个有来有回。
“没错,”火翁道,“人,自然是从光明中出生,而妖,则与我们相反。传说,它们自黑暗中诞生,也相信黑暗必将战胜光明,尊曼纽为神,自称黑暗的子民。而所谓‘邪祠’,正是他们祭拜黑暗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