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前几日,他抽出空来,亲自清点觉顺大师遗物,这才在其中找到一封信。信封用封蜡封好,上书“杜月昇少卿亲启”。
他立刻叫人请杜月昇来天仁寺。
正巧当日圣人于花萼相辉楼设端午宴席,杜月昇忙碌多时,待到夜幕降临才到。
慧空记得很清楚,当日也是在这讲经堂内,杜月昇匆忙赶到,神色出奇地紧张。
接过那封信时,他一脸专注,故意别过身去,在烛光下看了半晌,又迅速地收起来。
“慧空师傅,今日我见过你之事、觉顺大师给我留下信件之事,千万不可再与任何人提起。否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杜月昇这么说道,脸色铁青,但眼神严肃坚决,仿佛慧空不答应,就当场杀了他一般。
慧空心头一震,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询问。
杜月昇打断他道:“师傅还是不知道缘由的好。”
慧空只得点了点头。
他虽与杜月昇共事不长,但也能感到此人做事踏实,为官厚道,不似随意玩笑之人。
可是为何杜月昇会说这样古怪的话呢?觉顺师父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呢?
真的会引来杀身之祸吗?
慧空一时想不明白。
直到第二日,他听到杜月昇在天仁寺外惨死的消息。
惊愕之中,他却忽然想到——若杜月昇是因觉顺大师留下的信件而死,那凶手又是如何得知他看到信了呢?
想到这里,慧空呼吸急促,连念诵的经文又乱了起来。
凶手要么是跟踪杜月昇至天仁寺,要么就只能是……
“慧空师父!”
讲经堂进来一个小沙弥叫他,慧空惊得一抖。
“鸿胪寺又有文书来。”
慧空转过身来,额上一层薄汗,但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接过文书,说的是公务,仪式当日,茀夜使节和高僧将献佛祖十二岁等身镀金佛像。作为交换,天仁寺亦需准备回礼。
落款是杜月恒,正是杜月昇的亲弟弟。
心烦意乱,慧空皱了皱眉头,一抬眼撞上金身佛的那双异色的眼,好似在诘问他——
可怜兄弟同气连枝,你为何又要隐瞒真相?我辈修行之人竟如此贪生怕死?若不能查明真相,说不定连天仁寺都将牵扯其中,又如何完成觉顺师父重振寺院的宏愿呢?
慧空咬了咬牙,别过脸去,不再看那佛像,将文书收好,向另外二位长老取了钥匙往法藏院而去。
***
法藏阁不在前院,而在讲经堂之后,藏经阁西侧,占地不大,在天仁寺壮阔的伽蓝中并不起眼。
但长年殿门紧闭,木门挂三把铜锁,钥匙分别由住持、上座、监寺保管。
前朝时,先祖尊崇佛教,天仁寺又是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寺院,其中既有达官贵人们供奉的各式法器;又有各国来朝进献的佛家物品;还有寺院内,历代大师打造的各种珍宝。连觉顺的舍利,如今也暂时安放此处。
因此,天仁寺说起准备与外交换献礼,一般便先会在法藏阁挑选。
此时,已经日暮西沉,暮鼓回响,天色渐暗。
只见法藏阁外还站着一个僧人,穿一件白得褪色的僧袍,双手垂在身侧,似乎在对着法藏院大门发呆。
慧空一愣,认出他是前一阵来挂单的云水僧——悟尘。
“悟尘,你在此处做什么?”
悟尘好回过神来,平静地行礼道:“贫僧此前于贵寺挂单,多得觉顺大师照顾,听说大师舍利尚存放此处,前来凭吊。”
慧空对此人印象不多,只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余的动作。
悟尘欠了欠身,转身离去,慧空这才拿出钥匙,开锁进入法藏殿内。
门一开,灰尘四起。
这是一座高大木制阁楼,阁内不设窗,仅靠顶部半透明云母片透光,光线朦胧。
正中摆最显眼处蕃所赠鎏金边镀银三重曼荼罗坛城,镶嵌玛瑙、绿松石、各色宝石。左侧为各路居士供奉法器,右侧为外国赠送珍宝,各式精美佛像、讲经图、香炉等整齐摆放。
慧空在其中踱步,思考良久,终于选定一座贞观年间天仁寺所造佛陀金像作为回礼。
离开时,却忽觉一阵异样——
坛城上,随意地搭着一张丝绸卷轴。
坛城是佛国的化身,怎会有人在其上放置东西?
慧空奇道,伸手掀开来。
那是一副绘在在丝绸之上的画,颜色异常艳丽。
一眼看去,慧空以为是普通的佛陀讲经图卷。
但再仔细辨认,画上是一个身披赤色袈裟的茀夜僧人,右边则是一个汉人男子。
僧人一侧写着一行茀夜文和唐文:松丹云。
慧空这才反应过来,二十年前,这次来的茀夜高僧松丹云曾到过天仁寺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