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怕淤堵,毕竟竹筒难以分辨内里如何,故而每根竹管都有绿豆大的小眼,用竹针堵上,如此一来,遇上淤堵不出水,只管拔出各处竹针,便知是哪根出了岔子。”
岑娘子说话不徐不缓,听得人耳朵很舒服,即便声音很轻,也一字不落进了脑子。
元娘听懂了,一旁的陈括苍也受教了,但岑娘子的目光却悠远起来,面上露出怀念的浅笑。
她未出嫁前连阁楼都不曾出过几回,这些都是嫁给夫婿后,随他去任上,所听到的只言片语。他早些年也施政一方,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这竹笕便是其中之一。
想当初他亲自视察监工,她还去送过饭呢。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能用他说话的话为孩子解惑,这是否也算是他在教导孩子呢?
岑娘子的神情愈发柔软,微笑道:“虽说汴京的竹笕是用的最多最广的,可最先想到这法子的,其实是乡野百姓。”
她低头看着一双儿女,温声教导,“汴京繁华,处处新颖,我们从偏僻之地前来,亦不必妄自菲薄。”
“嗯!”元娘用力点头,大声应道。
陈括苍板着小孩肉嘟嘟的脸,严肃道:“谨记阿娘教导。”
岑娘子摸了摸她俩的小脸,温柔轻笑,又提了句,“今年的冬天也会很好过呢。”
不仅是竹笕,这屋子还有地炉。
不过,还是等冬日她们自己发现吧,想来会更高兴。
自从知道有竹笕能引水以后,许是新奇的缘故,元娘接水洒扫都十分起劲,恨不能快快把木桶里的水弄脏,然后倒了,再去尖口竹管那头接水。
就连一惯沉稳不似七八岁小儿的陈括苍也是。
他自觉是现代人,见过科技,知道人的生活可以多么便捷,但从闭塞荒瘠的村子乍一到汴京,也不由得被古人的智慧所震惊。原来在千年前,繁华的汴京,人们就已经过得如此便利。
所谓竹笕,其实已近似现代自来水了。
有了竹笕流出的水后,几人洒扫庭除快了许多。但这里毕竟许久未住人,收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不是简单擦洗地板和门窗就能行的,屋顶横梁上结了许多蛛网,不扫不像样子。
元娘把芦苇杆子编的扫帚倒着绑在长木棍上,主动请缨扫屋顶。
阿奶虽然能干,但是毕竟上了年纪,一直仰头不好,阿娘在收拾灶上的黑污一时半会闲不得。
至于犀郎……
矮冬瓜!
还得是她。
元娘继续方才被阿奶打断的自我夸奖,果然,家里就是得指望她。
年轻、灵活、好筋骨,正是扫横梁蛛网的一把好手!
元娘,元娘,加把劲!
你是顶顶厉害的!!
斗志有了,就是灰和网掉得多,元娘总是得扫头发扫得恼火,一气之下把木桶往头顶一戴,继续干活。
堂屋的顶才扫了半截呢,小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这回倒是没有让人害怕多想,因为对方一边敲门,一边自报家门。
“可有人在家,我是一旁徐家医铺的。”门外的声音听着是女子,却并不孱弱,约莫应是三十许左右,声音中气足,但不像王婆婆那么嚷嚷。
陈元娘看了眼在擦窗框的阿奶,见她点头了,当即丢了扫帚,欢快跑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个方脸的三十许的娘子,浅赭红襟上衫,湖蓝短褙子,头梳包髻,插了好几个珍珠簪子,连晃着的耳坠也镶着珍珠。
她额间也点着一颗珍珠,这倒是不稀奇,因为汴京女子都爱珍珠妆容。
但只看她的首饰都嵌珍珠,想来喜好便是如此。
喜爱珍珠的这位方脸娘子,见着元娘当即露出一个爽利的笑,“好俊俏的小娘子,你家长辈呢?”
没人不爱被夸,尤其对方夸得真心实意,元娘笑得更甜了,俏生生指着屋里踩着矮凳擦窗框的王婆婆,“在那!”
王婆婆把擦完的布过水拧干,粗红的手甩开水珠,往腰上的围裙布抹了抹,然后才笑盈盈的边上前边搭话,“您是徐家医铺的?说来惭愧,近些时日忙着搬家,前头您家仗义相助,喊孩子带话,我们不知省了多少贯钱,却还没上您家拜访过。”
方脸娘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邻里,客气什么,往后少不得来往。”
方脸娘子头朝后点了点,一个穿灰色粗布,手上拿着扫帚水桶的丫鬟站了上来,屈膝一拜,接着就主动开始闷声打扫。
这估摸应是徐家的丫鬟,徐家在汴京几代行医,手底下有多余的银钱,去养两三个丫鬟婆子也不稀奇。
虽说就住在旁边,可徐家医铺连铺子带宅子可比陈元娘家大了两三倍。
而方脸娘子的腰后也窜出一张圆脸,歪头朝着陈元娘的方向看。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娘子隐秘地对视上,不自觉一道偷笑起来,心情皆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