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搂着人,磨着磨着,他渐渐不闹了,声音变成极小的呜咽。
半晌,他摇两下:“秦不枢。”
我问:“殿下何事?”
云何欢嘤道:“你能不能别不理我?我能不能接着跟你偷情?”
我说:“不行,臣不想天天看着殿下,然后被殿下气死。”
依稀记得请来的大夫说过,我这情形,最忌大悲大喜、大恸大怒。温养着至少能维持现状一段时日,若过度伤肝动肺,只怕会顷刻恶化,那时便危险了。
我不仅是为慢慢放下他,我总还要救一救自己。
云何欢顿了顿,又问:“一定要见柳邵吗?”
我道:“臣已为殿下背弃承诺,这次,哪怕聊作补偿,也是一定要见的。”
他垂下头,遁了一半脑袋入水中吐泡泡,不再说话。
临近傍晚,雾谭翻墙悄然带进了一个黑袍人。对揖后,我将其带进了地下数丈的府中密室。密室中,墙上点着油灯,布了一屏风、两条案几,摆着茶酒。
云何欢在屏风后面,悄悄坐着。
柳邵见此,揭下兜帽,又向我深深一揖:“我找秦太傅,本有后事交托,却得太傅礼待,实在惶恐。”
我邀手:“柳丞相请坐。”
坐下后,我不等他说后事是何事,先道:“柳丞相开口前,我想再劝一劝。世上没有还不清的债、放不下的人,何况……泉下有知无知难以定论,殉葬之事,万望柳丞相三思。或许山阳公,也并不希望你这样。”
柳邵一手捧着茶,却不品,向我轻笑:“他的确不希望。最后他牵着我手,说,望我今后远离是非,逍遥天下。”
我心中一哽,更劝:“山阳公遗愿都如此,柳丞相你……哪怕是为了他。”
柳邵叹息:“看来,在恳请太傅相助前,我需先与太傅解释清楚,为何我此生早已荒废、毫无价值。正好数月前,我也曾答应为太傅解惑。”
我记得,那是我与云何欢重逢未久的一次旬休,我去行宫,例行惯例地找柳邵诉说痴情。彼时柳邵讲,他知道我为何如此牵挂他,因而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对我道出缘由。
斯人已逝,他终于打算给我个明了,讲清楚他与危玥这些年过成这般的原因了。
我便点了点头:“丞相请讲。”
柳邵微微闭目,陷入思绪:“秦太傅应知,我出生太原柳氏,虽是偏远旁系,也算名门之后。”
我道:“嗯,我晓得。”
“但其实,我不仅出身太原柳氏。”柳邵神色平静,继续看着手中茶水,“我还是十四年前黄门侍郎柳宴的幼子。我家被插上勾结叛王谋逆罪名满门抄斩时,我才九岁。”
我僵住。
十四年前,危氏大玄曾发生过夺位之变,危玥幼帝登基、太后掌权,危玥的叔叔欲兵变篡位,最终失败。此谋逆案出后,朝上牵连甚广,但凡谁家与叛王搅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便夷三族。
太原柳氏在里面搅合得最多。但名门望族,又不可能赶尽杀绝。因此最后,是说侍郎柳宴这一家和叛王勾结谋反,最终柳宴一家,无论男女,尽数斩首。
我凝思片刻,问:“我看卷宗看到那年的案子,早就有过疑惑。是否你……柳宴一家,是为整个太原柳氏顶罪?”
柳邵微垂下眼睑:“是。我家家仆用自己的儿子替死,我才得以苟活。我这里早有无数证据可证明,合谋叛王乃太原柳氏整个的授意、而非我爹一人之过,我爹只是个传信者,他甚至有时都不知自己传的什么信。可没用。”
这是个死局了。
但听柳邵此言,加之他之后上月旦评、得危玥信任,可见后来没有这么简单。
我问:“那,后来柳丞相入仕,是为想方设法给家人翻案吗?”
“翻案,我也试过。我不能露面,我家家仆替我将证据跪着递进大理寺,结果便是……他家同我家一样,被算进余党,抄斩流放。”柳邵抿下一口茶,苦笑,“我这才明白,无论朝廷还是柳氏,都不会让我翻案。”
继而,他说:“我家已翻不了案,可我不能不为他们报仇。那时我下定决心,要倾尽全力为我父母、我家仆雪恨,不计任何代价。”
听到此处,我端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我已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而这猜测能够正正解释,为何新政三年而亡、为何危玥由爱转恨折磨他、为何这些折磨,他会心甘情愿受着。
柳邵道:“所以,我才去到危玥身边,教他不切实际推行新政。我利用他急于中兴家国的理想,唆使他大刀阔斧改革,同时让太原柳氏深度参与其中,让他们双双得罪天下。终于,改革失败后太原柳氏式微,而危玥的整个危氏大玄,都给我家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