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殿,先对山阳公棺椁拜过三拜,才到柳邵旁边,隔着些许距离坐到他身侧,唤了一下他的名字。
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细雨飘入灵堂,润颈冰凉,他仿佛才魂魄归体:“嗯。”
得到回应后,我问:“我想来跟你道一句,对不起。”
许下诺言,却在他最需要时没能帮他。有万般不得已又如何,我该来这里忏悔,直面自己的过错。
我想他或许会唾骂我;也有可能,聪明如他会因知晓我进退维谷的境地说:“我不怪你。”
我敢来,就能听任何话。
柳邵眸中依然涟漪不起。他慢慢挪跪到棺边更近的地方,声音与平日里一样和缓:“秦太傅,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该谢谢你。我们多在一起了六年,已经很长了。”轻轻的话语飘散在风中,哭腔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很长了。”
他一手抚在棺木上,指尖触及后那么轻柔,像在抚摸谁的脸庞。我便在旁侧等着,不再打扰。
又过很久后,我见柳邵稍稍回神,才接着问:“柳丞相,你即便不恨我,也不应谢我……不知你之后有何打算?可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或者有什么心愿需要去做?我,愿重新许诺,只要力所能及,此次绝不相负。”
“多谢秦太傅,可我没有打算了。”他柔和地笑起,“七日后我会与陛下同入皇陵,为他殉葬。”
他跪在这里,死人一样地静。我观他容色,这答案其实在意料之内。可我不明白,我已想不明白整整三年了。
“……为什么?”
柳邵说:“他一个人,会怕冷。”
我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为何他能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你已还了他六年蹉跎,现在你明明可以走了,只要你想走,我能为你安排一切!你为何……还要再平白搭上自己的命??”
柳邵仍笑:“因为,这是我应得的。”
我只能摇头,说我不明白,我真的想不通,可我更建议你莫要如此想不开。即便你哪都不去,继续守在行宫之中,哪怕还是为山阳公守着,那也能有许多事做。
柳邵微微摇首:“我意已决,太傅不必相劝。”
我还打算问,他已抬手向我制止,一指点唇,示意我莫再在此喧哗。
我陪柳邵无言跪到傍晚,天色渐暗。这时候城门也快落锁,我必须走了。
柳邵仍跪在棺前,手里拿长针挑着一盏灯烛,试图令其更明。
我起身到他面前,沉沉一揖:“柳丞相,殉葬这件事,我始终不认同。我还会在七日内找机会劝劝你。”
柳邵淡然牵了牵唇角,长针在铜灯的灯沿轻敲三下,而后道:“太阳将要下山,秦太傅慢走。”
我出行宫后,跨上马,不由望了眼天。
柳邵方才说,太阳。可今天分明阴雨绵绵,全然无日。且在此之前,他敲了三下铜灯。
若我没猜错,他的意思应是:三日后,他会来找我。
行宫之中有太多眼线和耳朵,他怕是要与我说一些不方便为他人所晓的话。若还愿意让我帮忙,若有托付,应也在三日后的话中。
是我缠他两年,给过他希望又许下重诺,他才会在走投无路时孤注一掷,在我府门外生等两天两夜,却最终等到一句空言。可我不能不还他空言。
此错终究在我。
若他还肯托付,只要与云何欢的事不冲突,我必全力以赴。
回府后,我揣着沉重的心情,写了三日后告假,向云藏递上奏呈。
近来云藏老儿有人性不少,掀起珠帘给我看殿下的次数多了,且我每回告假都批。他若早些如此有人性,我在家休息得舒坦、朝上又得君王信任,还有县公可封食邑可用,何苦一杯毒酒葬送余生,何苦谋反,何至于许诺又食言?
一桩桩一件件,根源都是他。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须好好考虑,将来让他如何死,才能杀人诛心、死不瞑目。
第38章 真相
三日至,我清早便让雾谭安排诸影卫,于府邸附近严加观察,但见可疑人士,立刻请至本太傅面前。
不到半个时辰,可疑人士被雾谭拎来了。
这是我头一回见云何欢被提溜后领,像被捏着后颈毛,四爪垂着,很安静,很委屈。
他被提至我面前时,我正于屋中喝药。见被抓来的是他,我当即呛了一口,全呛进了碗里。
云何欢疑惑:“秦太傅,你风寒还没好么?”
“养身体是长期之事,臣要避免下一次风寒。”我瞧着碗中唾沫,陷入纠结,接着喝还是不接着喝。
云何欢低头说:“我看见太傅告假的奏呈,就也告个假回来。我这烂爹在此事上难得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