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何欢回应:“农桑之事,朕向司农大人请教过,你说得很对。所以朕现在才很为难,不知该战还是和。”
直接处理这种事,对他目前而言,确实太难。可能我还需要继续立在他前面,再帮他挡一段路的风雨才行。
我起身道:“陛下无法定夺,众臣又各执一词,那且听臣的意见吧。先支援一个月的粮草、调遣中原少量兵马,令边关不至被破,挫伤戎狄目下锐气,再慢慢定战或和,可好?”
云何欢深深凝着我,点头:“听太傅的。”
退朝之后,我没有走,而是让寺人通传,要单独觐见陛下。我主动要觐见,对云何欢来说可是相当稀奇的,果然未到两刻钟就安排好了。
我进了后殿,正欲行礼,云何欢风也似的冲过来要扶我。结果朝袍太长,他反而先自己踩了衣角,最后是滑到我面前,十二旒的冕冠都歪了。被我扶住,才没真摔。
把他搀稳后,我即刻松手,继续完成臣子该有的跪礼,道陛下万年。他说了平身,我才起来,在他的安排下入座。
我道:“臣找陛下,是想说完刚刚朝上未能尽言的事。”
云何欢正好冕冠,坐得笔直,生怕在我面前哪里不完美:“结论是最后是战是和再说,至少要先把戎狄这一波进犯的气焰压下去,我晓得。你放心,我都会听的!”
我再低头拱手:“臣想说,臣家中有许多闲产,这一个月的边军粮草,请陛下莫再动国库,就从臣这取吧。”
他声音一下哑下来:“……这怎么行。”
“臣出了粮草,家资也还有小半,够臣全府上下吃几十年,不会饿着臣。但国库无粮,万一遇上天灾,蝗虫大旱、颗粒无收时,百姓便连朝廷的布施兜底都没了。”我言罢,见他还是凝眉,又道,“陛下刚刚才说会听臣的话,天子一言九鼎,不能转眼便忘。”
他很颓丧,双手在膝前捏得紧:“可这样,我岂不是又多欠你一笔,你会更不容易原谅我。我……怎么能再多欠你。”
要劝他慢慢放下我,真是很不容易。
我怅了一口气,道:“陛下,你做为皇帝,应当心性坚韧、心怀宽广,似这般的个人儿女情长,谁欠了谁,对你而言并不重要。等您真正能掌控朝局后,臣这个人也……不会很重要了。”
“才不是,你没有不重要。”眨眼之间,有晶亮的色泽从他眼中坠下,“你很重要,很重要的。”
……真的不能久留,于我于他都是折磨。
我站起身:“既然陛下没有拒绝,臣就当陛下肯答应了。臣觐见陛下想说之事,已经说完。请陛下勿再伤感,并容臣告退吧。”
云何欢不回应,只是坐在原处攥着手,低着头,泪珠一滴一滴无声地落。
我便自行告礼,退后几步转身,准备离去。
但这回,在将将转身的刹那,身后哒哒几响飞快由远及近,便有一双手环抱住我腰,紧紧圈住,怎么都不放开了。
我轻碰,他也抖了一下,指尖后缩了两寸,却还是没放。他的话在身后,小心得像生怕说重,就把什么打碎:“秦不枢,宫里有品质更好的药材,你不想太医给你看病,那缺什么药材,就找我要,让我……好歹能补偿你一点点,行吗?”
只怕我不答应,他再不肯放手。我微微顿首。
他接着道:“雾谭哥跟我讲了,他的人正在寻找墨门,所以我这边也张榜,我们双管齐下,一起想办法找能为你治病的名医。秦不枢,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吃好睡,莫再突然就倒下,如果再看到你那样吐血或昏倒,我、我……”
我轻把住他一手手背,让他安心:“臣明白,臣会为了你们,为陛下你,照顾好自己的。”
他说的话,我都答应了,可这双小爪子仍然倔强地环着我,不愿意撒掉。
我问:“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等过半晌,我才听见他嘤咛般细弱的声音,裹着颤抖的湿意:“你,能不能……再抱一抱我?一小下也行。”
我一时顿住,云何欢慌道:“实在不行算了。你都说让我放下你了……我应该识趣。”说着,手指开始一点点回缩。
他这样,我总是拿他没有办法。我如何能劝他放下,明明我自己,就一辈子到死都放不下他。
我转回身,抬起双臂,轻轻拢住他肩膀,缓慢收紧。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他的心跳便几乎与我几乎贴到一起。
还是这么瘦弱,像是不会长大一样。
我给他的这个拥抱很长。云何欢起初整个僵住,逐渐松了力气,趴在我胸口,但也始终小心谨慎,两颊默然流满的泪水一滴都不敢沾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