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都不敢想那场景会何其乱七八糟,还要再劝,雾谭转身:“就如此定下。走了。待会我再来送药。”
他潇洒,留我在原地一团乱麻,没能说出最后的劝话。
我想说,他终有一日是会记起的,我如今尚能提醒自己,不过在贪几分虚假的、不曾存在的东西,好得痛快。可这样越做越真、越陷越深,我也很怕。
我怕到最后又陷进去,再也踏不出来。
云何欢忙碌三个时辰才回,一中午外加一下午都耽过去了。我刚第二次见过雾谭,喝过苦药。
回来时,即便他背后跟了一大串寺人,食盒却是自己亲手捧着,放到我面前,仔细得一点声都没有。推开盖瞧,是十数个非常努力揉捏过却仍漏馅的扁糯米团,飘荡在热腾腾的甜水里,似死不瞑目状,太对味了。
云何欢委屈地缩成一团:“秦不枢,这是我第五回煮的,我怎么都没办法煮圆,下水后总成这样……你看愿不愿意吃,不想吃你就倒掉吧。”他脸颊边还沾着糯米粉,说着手指抹了一把,更沾得到处都是。
我笑了笑:“臣齿间正苦涩,用它刚好。”
他歪头不解:“你吃了苦的东西?宫里膳食好像没有苦味。”
我忙将碗从食盒中拿出,舀起一个……一坨,作仔细品尝状:“好甜,臣就喜欢这种。以前陛下做给臣吃的也是这样。”
他大松一口气,放心蹭到我身侧坐:“你吃。要喜欢,我每日做给你吃。嗯……虽然这还是比不过雾谭哥为你付出的,但够你多喜欢我一丁点也行。”
我脑仁顿时开疼,我忽然觉得自己陷进去之前,肯定先被他自行想象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绕死。便再试着劝解:“陛下,臣昨日说过,你和雾谭于我并不相同。”
云何欢肯定,连连点头:“对,很可能各种意义上都不相同。我今日边捏糯米边想,考虑得更通透了。有这种不同,我越发相信我和雾谭哥能够和睦共存,绝不产生半分冲突。”
我:“……”这对劲吗,这不太对。
他小心翼翼环住我一侧胳膊:“只要你尽量多看我一眼,就可以了。”
他心里已完全自成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我无法,只好道:“行……行吧,臣当然会多顾着陛下一些。臣这就布置明日乃至后面数日陛下须做的事。陛下做得下,莫说一眼,臣多看陛下许多眼都可以。”
云何欢眼睛一亮,趴上我膝盖仰头:“你讲,随便提!”
我将他扶正,道:“陛下将于明年逐步亲政,而正月旦前一日,陛下也要往太庙敬告祖先。请陛下自己去咨询众臣,制定一套新年后恢复民生的法令措施,给臣审后,在太庙颁布天下。”
云何欢惊得坐直,掰手指:“我……自己制定?这好难。”
我道:“其实并不难。作为君王,陛下主要把控大局方向即可,细节负责专职专事的臣工会为陛下梳理清楚。且休养民生的法令历朝历代都多有颁布,陛下也能参考。”
他掰玩手指又挠头,最后目光扫到我没用完的汤圆,凛然起来,变得坚定:“那没问题!秦不枢,我晚上就查典籍,明天就开始弄,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绝不让你失望。”
我抬手去摸他脸,拭去他脸上的糯米粉。手感颇软,真想这么稀里糊涂地摸一辈子,一直到老。
下午的脑仁疼,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缓解,还愈演愈烈。我借口犯困,先上了床朝里装睡,默默忍受这钝痛,不让他发觉。
额边的穴位跳得厉害,跳一阵疼一阵。我也只能躺着,坐都坐不起。是得过完正月旦出宫,让雾谭带我看看。
也不知这回要痛到什么时候。
身后不时有极轻的声响,云何欢如他自己所说,在翻典籍。
有一会声响大了,我听见云何欢恶狠狠地小声威胁:“秦太傅在休息,让你抱个竹简这么吵,他若被吵醒,朕叫你好看,起码……罚俸半个月!”
接着有寺人哐哐磕头的声,云何欢又道:“别磕了,你脑门也特别响。快滚出去,再吵就改一个月了!”于是再无杂声。
之后我便光顾着闭目忍痛,无心思管声响不声响。直至夜深,有人另将一张狐裘薄毯搭上我肩膀,我方发觉,云何欢已上榻,正在我身后。
他轻喃:“为什么这样拧眉头,做噩梦了吗?”
他在我身周四下掖了掖,才钻进被中躺下来,靠近我,伸手想搭上我肩边。不过他手指冰凉,一触便缩了回去。
再过几息时间,他重新把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时,已先自己捂得暖乎乎,不再冰冷。
好像他这么搭着,我颅内的疼不自觉便减缓了些,没再那样阵阵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