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这一次能不能撑过去得全看造化了,这话像一块儿沉重的大石头压在我们胸口,我和老陈私下说,如果陈爸熬过这一次,我们就和医生商量一下刨腹产,原本的预产期在七月二十号。
不知道陈爸还能挺多久,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陈爸能亲眼看看自己的小孙子,可是天不遂人愿。
接到陈妈的电话是在一个下午,我和老陈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机显示两点四十七分,那天的每一个时刻在记忆里都格外的清晰。
显示器上,陈爸的心跳已经开始愈跳愈弱,值班的医生进进出出,形色慌乱,我看不清他们手上的动作,只觉得显示器上的数字在眼前不断放大,放大,耳边的声音也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
陈爸已经不太能说话了,好像唇边带着笑,看不真切,老陈带着我走上前,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拉着陈爸的手放在我肚子上,声音嘶哑抽咧,“爸,你再等等,等等孙子,你不看看他吗,他马上就要来了。”
医生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不知道。
老陈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陈妈侧坐在病床边,抚摸着陈爸的脸,像是抚摸新生的孩子,“没关系的,没关系。不要怕,你累了就走吧,累了就走,宝宝出生了我慢慢说给你听,你要到梦里来找我,记着了吗。”
陈妈一直重复着话语,陈爸望着陈妈,眼中的情绪我看不懂,也看不清,在下午三点二十三分,陈爸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陈妈拉着陈爸的手,她流泪了吗?好像是,也好像没有,记不太清了,关于那天的记忆,模糊又清晰的矛盾着存在在我的脑海中。
那对儿青春正茂相识的爱人,那对儿携手走过几十年风雨的夫妻,他们共同建立经营家庭,他们相依相伴抚育子女,他们在七月二号的下午三点二十三分,做了最后的告别,在人间的,再不相见的永别。
你说也许有轮回和来生?是啊,他化作尘土,回归万物,他在宇宙中永生,但是属于这对爱人的一切记忆和情感,在爱人告别的这一刻,只剩下单向的,会被时间磨色的回忆。
我爸妈接到陈爸去世的消息连夜赶了过来,那几天来来回回出现的人很多,葬礼上,殡仪馆,现场是有序的,但在我脑海中又是混乱的,只记得陈妈一直是很得体的,在每一个场合的每一个瞬间。
妥帖的操办完陈爸的葬礼,我们回到城郊的房子,那边房间多,我爸妈还留在这边儿没走。
夜晚,小院儿的灯亮起。
我站在窗边,院子里,陈妈一个人坐在银杏树下的秋千上,不知眼神看向的是什么地方,老陈走到我身边,从背后揽着我,我的肩头湿了一块儿,这个夜晚,那个相似又不同的画面。
我脑海中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作者回忆爱人的死去,在文章的末尾他这样写到,“春日负暄,我坐在园中的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想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愣愣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那是我总爱反复阅读的一篇,每每读到最后一句,心脏都被一双大手捏的窒息,陈妈呢,没有陈爸的陈妈,湛湛青空是否也有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我不知道,没人能够知道,我讨厌死亡,讨厌它带来的撕裂和破碎,但我一直向着死亡前进,和身边存在的,我爱的人,我不爱的人,一切,我们都在向着死亡前进。
第040章
迎来送往,经历死亡,生活还是得如常继续走。
我和老陈还有我爸都回归岗位上班了,我妈留在这边陪陪陈妈,也是等着我生产。
阵痛来的时候是一个周六,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周。
凌晨四点被疼醒的时候,我抓着老陈的手说我快要生了,老陈条件反射的坐起来,把我搂在怀里,一个劲儿的说,“没事儿,没事儿,不怕,做噩梦了。”
我强忍着想要给他一巴掌呼脑袋上的冲动,打开了灯,“老公,我真的可能要生了,收拾东西去医院。”
老陈愣了会儿神,又一个翻身下床,开始乒铃乓啷收拾之前准备好的待产的东西。
“好,好,好,去医院,收拾东西,我们去医院。”
不知道是还没睡还是已经醒了,两个妈妈听着动静上楼来,我妈和陈妈,一前一后在门口探着脑袋询问,“怎么了?”
“潇潇肚子疼,我带她去医院,可能要生了。”老陈手上的动作没停,虽然有些急但还是挺有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