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知道自己不该回来的,但她又不得不回来,这条她无比嫌恶的小路占据了她人生轨迹的好几年,即便是闭着眼睛,她还是能凭借着肌肉记忆走到了家门口。
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四面八方都是一些嘈乱的声音。麻将猛敲在牌桌上的砰响,扑克摔打在床板上的不甘,揪着耳朵质问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三,还有那激情时的高声呐喊......
俞妧习以为常,神色不动地静站在那,双眼盯着那一扇锈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铁门,半弯起的指节有些茫然地悬在半空。
直到那一声刺耳的辱骂划破本就不宁静的夜晚,甚至于那些个嘈乱的声音对比于此都显得稍逊几分。一滴水倏地敲击在俞妧的额门上,那刺冷的冲击感,使她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妈的,老子辛辛苦苦在外边忙了一天,回到家还得听你这个娘们唠叨。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着管起老子来了!”
酒瓶子径直扔向窗边,窗户没关,那碎裂的玻璃片泛着绿色的光溅飞在各处,在俞妧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划痕。
“钱呢!我问你钱呢!今天发的钱都去哪啦?”
粗狂的怒吼,没有一丝对于爱情的眷恋,他揪起妻子的头发猛甩了一巴掌,忘记了从前他也曾轻抚过这副脸庞,真挚地诉说过爱意。
“今天的活不多,只拿到了七十二块。给你买了一打啤酒,又买了些下酒菜,已经没剩下钱了。”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似乎早就习惯了,她蹲在地上捡起那些碎在地上的玻璃片,原本平静的脸上却因为抬头的一瞬而变得惊慌异常。
“那赔钱货呢,死去哪啦?我不是说了不要她读书了吗!妈的,就知道浪费老子赚的钱,一个破女娃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儿子又生不出来,生了个赔钱货天天就知道顶嘴花钱!”
赶忙收起脸上的诧异之色,默默收拾好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抓乱了的头发,低眉顺目地回头对男人道:“我已经没让她上学了,给她找了个厂她现在正上着班呢。厂里有宿舍,她现在都住在宿舍里,也花不着家里的钱了。”
男人听到这话,心情终于好了许多,醉醺醺地撑在椅边一屁股坐下,握着酒瓶子仰头猛灌了好几口,抓起一把花生米扔进嘴巴里,紧接着道:“那就好,还算你干了件有用的事情,她早该出去打工赚钱了,去宿舍住更好,省的我看见她就烦。”
彭彩梅看了眼旁边的垃圾桶,犹豫了两秒,又抬头看向男人,“我去扔个垃圾吧,这厨余垃圾放在这过夜的话,会有臭味的。”
男人淬了口骨头,手上抓起的鸡腿油淋林的,嫌弃地挥摆着手道:“假干净,滚滚滚。”
她二话不说,便弯腰提起垃圾袋走出了家门,在门口脚步顿足了半秒,眼眸警惕地看了眼里屋,抿着唇抓起俞妧的手臂便往另一处巷子走去。
一路上彭彩梅始终没有言语,她走得很快,俞妧小跑着跟在身后还是被拽得一个踉跄。快步走了好几十米远,又绕进了一个更为狭小无人的胡同,三番四次地确认了四下无人后,彭彩梅这才将手松开。却仍旧将嗓音压得极低,有些生气地斥责道:“你跑来这做什么?我不是让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吗!你知不知道让你爸看见你的话那就都完了,妈妈费尽心思为你筹划的一切都白费了!”
俞妧被吼红了眼眶,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牵起母亲的手,忍着哭腔道:“对不起妈妈,我只是太想你了。明天你就要去外地了,我只是想在你离开之前再看你一眼。”
看见女儿这样,彭彩梅也是霎时间便心软了,语气放缓了许多,捏了捏女儿的掌心,低声劝道:“我知道,妈妈也想你。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能再出现在你爸面前。刚刚我在家那会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爸不知道你转学了,段家离这也远,只要你不回来,他是绝对找不到你的。”
“妧妧,记住妈妈的话,你就当、就当从来没有过爸爸,照顾好自己,把自己藏好了。等你度过这段时间,高考完了报个远远的学校,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彭彩梅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一把抱住了俞妧,痛哭道:“妈妈对不起你,都是妈妈的错,我不该让你回络城的。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脖颈上的泪是滚热的,渗进了她的心脏,听得很不是滋味。俞妧咬着唇猛摇了摇头,佯装着坚强,反过来安抚着母亲:“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都是他一个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