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冷气森然,与窗外潮黏的水汽交缠,寒意渗骨,像在阴影里滋生、蔓延、溃烂的苔藓,消毒水的气味被突兀的血腥味撕开,铁锈般浓浊呛进鼻腔,黏稠地附着,令人十分难忍。
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踏入病房,缓步向前,入眼是冰冷的医疗器械。地面光可鉴人,白得刺目,倒映出人影幢幢。
移动挂钩上,一瓶吊水微微晃荡,输液管如蜿蜒垂落,连接病床一端,高副支队的右手青筋暴起,针头附近的皮肤泛着红,药液一滴一滴坠入血管,极其缓慢。
雨水浸透警服衬衫,晕开一片深灰,湿答答沉甸甸搭在椅背上,而男人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肩头虚虚挂着同事的外套,衣襟被完全掀开,用别针固定在胸前。
一圈圈绷带横贯腰腹,右侧腹部的敷料微微隆起,棉花软布被血渍从层层叠叠染湿染红,丝丝缕缕渗出,血液蚕食着纱布,红得触目惊心。
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泄出断续气流,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颈侧肌肉,喉结艰涩滚动,连带胸腔震颤,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而他额角冷汗涔涔,将鬓发黏成深色。
粟队眼眶瞬间通红,几个箭步冲到床前,指尖触到高副支颤抖的右手,掌心相贴,竟比医疗器械更冷。
他视线扫过狰狞伤口,又凝在对方手背淤紫的针痕上,鼻翼翕动,喉结一滚,嗓音沙哑得不成调:“高哥,你怎么样啊?”
高副支神色温和,此时此刻却因剧痛,眉心扭曲成沟壑。
“没事了,都没事了……”他嘴角抽动,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笑,手指蜷起,在粟队手背上轻叩两下,腕骨嶙峋凸起,力道虚浮,却十分固执地传递出温度。
高副支队长今年四十有五,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老刑警,他性格豪爽,心直口快,与粟队私交甚笃。
见他这副模样,粟队五指蜷缩,拳头紧攥,指节发白,重重捶在金属床栏上,手指泛红,低低唾骂出声:“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
高副支叹了叹,眼睫一颤,目光越过众人肩头,落在特案组四人身上,脖颈微仰,试图起身的瞬间,腹肌痉挛,整个人重重跌回枕上。
一声痛吟碾碎在齿间,让眼角倏地沁出泪,在下眼睑拖出一抹浅红色,他偏头喘/息,气音低弱:“程队,你们这是……”
余寂时眸光微动,视线不自觉地转向程迩。
男人神色温润,眉目舒展,远山含黛,唇角噙着一抹浅笑,十分温和,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他向前两步,脊背微弯,姿态放得极低,最后干脆单膝点地,蹲在病床前,视线与高副支平齐,嗓音清润,透着一丝笑意:“听说您遇袭,我们特地过来看看伤势,顺便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他言简意赅,语气温和却不失力度,既表明了来意,又照顾到伤者的情绪,高副支闻言神色一凛,苍白的唇微微翕动,似乎急于开口配合,却被身侧一名年轻警员轻轻按住肩膀。
那警员手腕微抬,掌心虚虚搭在高副支肩上,力道极轻,浅浅拍打了两下,待安抚住伤者后,他才沉声开口:“城东一家商铺发生命案,店主被入室杀害,凶手当场自尽,我们接到报案后立即出警,高副支带队勘察现场。”
说到这里,他喉结滚动,声音微哑:“搬运尸体时,大家注意力都在尸体上,谁也没注意到巷尾突然窜出个人……”
话音戛然而止,年轻警员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垂眸看向病床上的人,眼底翻涌着浓重的愧疚:“那人冲上来就捅向高哥右腹,幸亏同事反应快,当场把人按住了。本想带回局里审讯,谁知……”
他深吸一口气,指节不自觉地攥紧:“那人突然开始吐浑身抽搐,吐血,医院抢救无效,最后毒发身亡,尸体正运回市局,准备交给法医进行尸检。”
程迩缓缓直起身,轻轻拍拍他肩膀,算作安抚,声音依旧沉稳:“明白了,感谢。”
余寂时站在原地没动,眉心微蹙,脑海中倏地闪过卷宗材料里法医的检验报告。十年前,那些行凶者大多选择服毒自尽,毒物清一色是氰/化/物和砷/化/物。
这两种剧毒物质常见于化工厂,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呢?
窗外雨声渐歇,细密的雨丝化作朦胧雾气,在玻璃上蜿蜒出蜿蜒水痕,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潮湿,凝滞在冷白的灯光下。
门轴轻响,一个护士低垂着头走进来,身形隐在宽大的护士服里,步履迟缓,脊背佝偻,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珠浑浊,眼白泛黄,视线飘忽不定,像老鼠般鬼祟地往屋内扫了一圈,又迅速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