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好笑又好气,把他抱出怀里,和自己面对面,义正言辞:“菩萨不是真的,每个人的菩萨其实是自己。”
“不呀,”周乐乐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大眼睛眨了眨,比周止还要像两颗明亮的电灯,“爸爸生病,我去求求菩萨,爸爸的病就好啦!”
他两条短胳膊叠起来,手捏成肉球,天真又稚嫩地念了佛号,对周止讲:“我要多拜拜菩萨大人,菩萨大人就会让乐乐的病也快快飞走啦!”
第21章
周乐乐有自己一套得天独厚的逻辑。
周止拿他没有办法,在饭桌上屡次叫了小孩的大名以示警告。
“周麒,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把西蓝花给我吃掉。”一直到午饭,周止的好脾气在小孩身上消耗殆尽。
在周乐乐第十一次把碗里的绿色蔬菜挑到菩萨的塑料供盘上时,周止黑了脸,一拍桌,震得桌面上摆放的碗筷都抖了几下。
周乐乐生活于某种三岁小孩开始的敏感期,执着于某种将颜色分类的秩序。
接纳除了绿色之外,红橙黄等一切颜色的食物。
“我不要,菩萨说她要次西蓝发。”
周乐乐绝对不是虔诚的信徒,有随时随地把菩萨当救兵搬来搬去的天赋。
“我数三个数,你给我捡回去吃掉。”
“三。”
他要闹个性的,手上的勺子甩到桌上去,把嘴唇撅成猪嘴,两道细细短短的矮眉毛蹙着,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爸爸是坏蛋!”周乐乐鼓着胸口呼吸,眼泪挂在眼眶里,蓄成两个亮盈盈的水洼。
由于身体原因,他甚至称得上被溺爱,平时虽然很懂事,但耍起性子的时候比谁都倔。
这样的毛病让周止无数次想到一个人,眼眶被钉子一根根钉上了,阵阵地泛痛。
“二。”
周止语气更冷一点,面孔也沉得可怕,用骨裂的手做了个手势,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扯到裂开的骨缝,动作稍稍僵了一下。
周止黑着脸,眼睛盯着小孩,久久不讲话。
他的脾气算不上多好,可以说十分差劲,有吓哭小孩的先例,阿姨从厨房出来面容慈祥地叫停战火。
但周止火气上来谁都拦不住,好看的眼睛瞪着,苍白的面颊下泛出愠红。
周乐乐遗传有他与另一人的糟糕性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挂着金豆豆,也不服输地回瞪着周止。
周止此刻的情绪不无迁怒。
阿姨过来替小孩把挂上眼角的两行泪擦掉,周乐乐忽地“哇”一声放声大哭,转身扑入阿姨怀里去。
他讲话讲得断断续续,声泪俱下地哭诉给阿姨:“爸爸都不吃……为什么我要吃……”
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下一秒就要哭倒长城。
周止一下站起来,冷笑一声,拍了桌子:“你爱吃不吃。”
说罢,转身回了书房开始处理工作。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屋外的震天的哭嚎声消失好一阵后,书房的门倏然被小声叩响。
称之为“叩”也不准确,像猫儿伸了爪子悄悄地挠。
那声音软绵绵的,透着股愧疚的不情不愿。
周止握着鼠标的手顿了下,唇角挂起一瞬淡淡的笑,但很快被他放平。
他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缝,半跪在地上。
门被一点点推开,小孩擦着肉脸颊,从门后蹭进来,扑进周止怀里,粉嘴巴上下一合,乖巧又害羞地叫他“爸爸”。
擅长拜菩萨的周乐乐有他得天独厚的撒娇卖乖的技巧,肉乎乎的身体扒在周止肩头,发出卖乖三连。
“爸爸我错了。”
“爸爸对不起。”
“爸爸原谅我,好不好?”
周止的脾气硬不起来,把他抱起来。
周乐乐在他怀里,荡摆着短而胖的小腿,小手攀地很紧,身上暖烘烘的温度熏得周止眼眶发热。
“以后要乖乖吃菜,知道了吗?”周止声音发闷,叮嘱他。
小孩迫切地点头,像啄米的鸡。
他柔软的嘴唇凑上来,轻轻吻了下周止的脸颊,像周止每晚入睡前要吻他那样。
“对不起,爸爸也对不起乐乐,”周止的嗓音愈发地哑,艰涩地开口。
他忍不住更用力地抱紧怀里的小孩,仿佛要把他融入身体,像小孩还孕育在他荒谬的、怪谲的身体中那样。
心头的钝痛蔓延开来,逐渐侵蚀他全身,虚浮在半空,让周止无处扎根。
周乐乐被他环住了痒痒肉,咯咯笑着朝后倒去,又因被抱得很紧无法呼吸,所以软声大喊:“爸爸,我要去见菩萨啦。”
家里没人对他提过生或死的问题,他们总避讳很多。也怕许多。
怕小孩无法拥有普通且快乐的童年、怕小孩渴望寻常的生活、怕小孩害怕自己的不正常……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