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是同学,她的友善也总让我觉得太高不可攀。
“也许仰视太久,太累了。在一个夜晚……我们走出练琴楼,我忍不住问她:
“芳染,我们是朋友,对吧?”
“……”
戛然地,苏雁十根流畅的指尖下,喷薄翻滚的琴声短暂一停;余音绕梁。
但很快,她却又重新把话与琴一起滚滚流动起来,像时光根本追不回——
“你知道吗?芳染笑了。
“她的笑容还是那样纯真无邪……
“站在来接她的专车前,她回头,对我把头轻轻一撇。
“她对我说:
“——‘燕子,我没有不把你当朋友哦。’……
“……
“……没有……不把我当朋友?”
压抑着,苏雁一连串地笑了。这笑声里,她的滋味太复杂,太苦涩:
“……我独自站在晚风里,心里的仰望……消失了。她让我终于认清自己的真实感受——
“我恨她。
“她这种人只是活着,只是存在,不就足以让任何人憎恨了吗?
“她习以为常的一切,想要摆脱掉的一切,已经比任何一个人——像我!努力拼搏一生所能挣来的,好千万倍。
“像她这样的人还在说,希望能过上‘普通、平凡、只依靠自己的生活’,不是笑死人了吗?
“更可恶的是,”
苏雁苦笑。
“她不只说说的,她当真那么想、那么去做的!
“当我再看到她在琴房里不眠不休地练琴;看到她为预演,背开紧张偷偷掉泪……我就想扑上去,亲自用这双手——
“掐死她。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她这种人?为什么她那么美,那么纯洁,已经那么有天赋,还要……那么努力?
“像她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去死吗?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她陷进泥潭,一身污垢地去死吗?!!
“所以,我找上了你的父亲……唐权。”
顾慕飞愣住了。
“我和唐权,是一个大院里长起来的;他从小,就和他那个混蛋爹一样出名,不省心。
“他爹是个家暴狂,不光在家抽他那个病弱的妈妈,把他也一样吊起来打,搞得邻里皆知。
“可唐权居然有本事。他刚上初中,就把他爹给彻底打跑了。
“在那之后,债主们又轮番上门欺负孤儿寡母。整个大院都只看热闹。他,也从没怕过——
“直到,他设了一条毒计,以儆效尤地杀了一个欺辱他母亲的债主,挂在门口……这让他不得不连夜跑路,南下躲来闵州,投身黑暗……
“在别人眼里,他从小顽劣不堪,注定十恶不赦;在我眼里,他也是个十足的大麻烦,但……也像半个哥哥,总帮父母都不在身边、总被人欺负的我抱打不平……
“在纽约那时,我听说,他因案底,正在海外避风头。所以我立刻就想到了他。
“要让顾芳染这位神女跌落神坛……唐权这样黑色背景的大麻烦,那不是信手拈来?”
“……这就是你银行账户里,每月定期匿名汇款的由来?”
“哈。”
苏雁轻蔑地笑了:
“所有知道唐权过往的人,都被他‘处决’了。只有我还活着。
“因为我瞎了,活得比垃圾还不如。他清楚,我最受不了这个;他对我的反复施舍,就是对我最好的封口警告。
“他瞧不上我,就像我也瞧不上他。两条同样肮脏的狗,互相躲避着舔伤口罢了。
“而且,你以为……你母亲是什么白莲花吗?……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你的聪明究竟随了谁?
“我为何借机把唐权介绍给她,她一清二楚;我的心情,她一看就明白。可她就那么笑着,垂怜看着我,看我为她挣扎、为她所做的一切……
“她才是玩弄人心的人!
“我受够了她看我时悲悯的眼神,受够了她永远高高在上,受够了无论如何、她总能胜我一筹……
“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这是我们毕业时,首次在纽约公开汇演……教授为我们亲选的曲目。
“钢琴协奏曲啊……我才是在舞台最中央的那个人!我知道,我夜以继日的努力没有被辜负——可是!
“当芳染作为首席小提琴,配合我的琴音一响起……
“她琴弦上那充盈又饱满、洋溢生命力与悲悯的灵魂——
“我……我的卑鄙就不再重要了……
“芳染知道,我嫉妒她。但她从来……都不屑看我的嫉妒一眼……
“……而且,怪我么?她和唐权从来也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可她与唐权的私情,芳染有多开心,你知道吗?
“她自愿跳进我设计的陷阱。
“而且,就算唐权再诡计多端、再狡猾,你觉得凭顾氏财阀的势力与手腕,你父亲究竟多危险,芳染她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