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度闻言很轻地笑了下,旋即拍拍程嘉燃的肩膀,说:“我第一次在论坛内接触到净化的概念时,想法和你一样。”
顶峰相见也好,碌碌一生也罢,努力谋生的人都很勇敢,拥抱死亡的人也并不怯懦。
程嘉燃还没进过论坛,就着他的后半话问:“现在呢?”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宋星度伸了个懒腰,坦然道:“还是一样。”
“既然被教堂选进了这趟死亡之旅,就得挺着一口气往终点去。”他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声音顺着蜿蜒的楼梯飘上来,“任何时候都不要抛弃你的求生欲。”
程嘉燃表情有一瞬的迷惘,然而那道无措的目光很快变得坚定,他仿佛一艘找到了信标的航船,于苍茫大雾中确定了一条崭新的航线。
八点十五,幸存的玩家三三两两下了楼。
昨晚摆席的桌子照旧铺着红色塑料桌布,玻璃转盘被人拿走,取而代之的是几只蒸笼。
李文彬端着一锅粥走进来。
早餐是馒头包子榨菜白粥,比不上疗养院的预制菜豪华,却足够大家填饱肚子。
李文彬给他们送完饭,又拎着一只食盒上了二楼。
大家心里惦记着交警大队的电话,草草解决了早饭后哪儿也没去,排排坐挤在楼梯口,等李文彬下楼。
但电话是在李文彬再次露面前响起的。
谢浮玉第一个听到了熟悉的震动声。
李文彬不知道把那块老式翻盖手机扔在哪里,嗡嗡嗡震得整座楼梯都在打颤。
谢浮玉拔腿往楼上冲,身后跟着一串人。
一行人急急忙忙追着震动声跑,唯恐接不到那通电话。
“这边。”殷浔拉住犹豫不定的谢浮玉,推开了楼梯西边的一扇房门。
李文彬背对他们,在给女儿喂奶。手机就掉在门边的一张矮凳底下,凳子旁则是一筐剥了一半的毛豆。
“你们来啦。”李文彬手忙脚乱地和妻子哄着女儿,闻声匆匆扭头看了眼大门,看清为首的谢浮玉时他腼腆地笑了笑,“小谢呀,我腾不开手,帮我看看是不是交警大队的电话,是的话就顺手替我接了吧。”
谢浮玉立刻捞起手机,抖着手按了接听。
“您好,这边是交警大队,上午十点左右队里会派车接您到车管所提车,现联系您确认接驳地点,请告知您的具体位置。”
老式手机的音响像翻盖表面的划痕一样破破烂烂,谢浮玉没点免提,但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对面的声音。
众人的心率又双叒飙了上去。
谢浮玉却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平静里,他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回答:“33,12。”
电话那头,电流音滋滋卡了两秒,接线员随后回复他:“好的,已确认您的位置,十点见。”
谢浮玉挂断了电话,转头说:“李叔,交警大队十点派车来接咱们。”
李文彬笑眯眯地应了声,撇下门口一堆人,继续哄女儿睡觉。
谢浮玉把他的小灵通妥善放到床头柜上,接着回到门边,坐在板凳上剥完了剩下的豆子。
殷浔扫了眼他微微颤动的肩膀,默契地没有打扰。
剩下一个多小时变得漫长起来。
大家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终于捱不住激动的心情,纷纷蹲坐到田埂上眺望远方。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覆盖着憔悴,却遮掩不住那抹翘首以盼。
十点整,乡道尽头传来几声鸣笛。
李文彬走出家门,朝徐徐驶近的车子脱帽致意。
来李文彬家接人的交警开了辆大巴,谢浮玉上车时瞥了眼驾驶座,穿着制服的男人正巧朝他望过来。
那是一张五官周正的国字脸,与几天前消瘦而夹杂着死气的面容简直判若两人。当时站在保时捷车窗外的交警面色灰白,没有呼吸,完全是死人的模样,现在却微微弯着唇,友好地跟每一个从自己面前经过的玩家打招呼。
谢浮玉一愣,随后朝对方点点头,快步走向了座位。
这个年代的大巴车依旧很简陋,一屁股坐下去嘎吱嘎吱地响,他没得挑,干脆坐在了进本那天的位置上。
殷浔挨着他坐下,顺手将剁骨刀放到窗边。
陆黎桉看见他们,自动坐到了两人前一排。
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总是会遵从潜意识里的习惯,找到熟悉的参照物作为锚点,因此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来时的座位,但这几天接二连三死了小一半的队友,大巴车比副本刚开始的时候更加空旷。
李文彬坐在驾驶座后方,用家乡话跟交警唠嗑。
谢浮玉听不懂,托着脸偏头看向窗外。
回程的路生机勃勃,大片大片的麦田随风翻涌,宛如浪潮此起彼伏。起初他还能看到驻扎在麦田里的两棵柽柳,后来渐行渐远,苍翠树木随着乡道两侧的景象迅速倒退,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