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俯身, 与他额头相抵。
谢浮玉隐隐察觉到有人靠近, 意识昏沉间皱了皱眉,略烫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仿佛要挣脱伤病的桎梏强行睁眼, 下一秒却被肩背处传来的撕裂一般的隐痛重新拽向深渊。
探出被子的手徒劳地朝虚空中一抓,很快脱力垂落,幸而殷浔及时握住了他的手,使那截薄白手腕免于经受磕到床沿的酸楚。
谢浮玉的手指比平时都烫, 皮肤却是覆雪盖霜的白,纤细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手背上抽血时留下的针孔有些红肿,整个人因此显得异常单薄而脆弱。
殷浔坐在床前,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
半晌他重重闭了闭眼,抬起谢浮玉的手,微微低头,将温热手背轻轻贴向自己的前额。
殷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却依然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早谢浮玉十几秒离开副本。
两人本该一同回到现实世界,但事与愿违,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不同步。意识到是自己先出来的刹那,殷浔肯定谢浮玉出了意外。
他亲手砸碎过一只玻璃抽屉,自然清楚这种材质对于谢浮玉来说简直轻而易举,阻止对方离开副本的绝不是玻璃厚度。
是门。
抽屉一定是门,但事后看来,破碎的抽屉仅仅构成了门的极小部分,因此只有砸碎抽屉的人能通过抽屉回到现实世界。
谢浮玉发现自己的抽屉有问题后,必然尝试过从殷浔的门出去,结果显而易见。当时旧的出路已经失效,理发店内的NPC被砸抽屉的动静惊动,他必须在短时间里找一扇新的门。
那扇门具体在什么位置只有昏迷中的谢浮玉清楚,短短几秒的时间差使他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
殷浔扶住他时,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所幸黑色西装掩盖住了一身血色,否则两人重新踏进商务楼的瞬间便会遭到周围人异样的打量,高低要手牵手上一次社会新闻。
彼时暮色四合,商业街人来人往,殷浔打横抄起谢浮玉快步冲出商务楼,马不停蹄地叫车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染血的西服外套被医生小心剪开,露出内里破破烂烂的白衬衣,鲜血将纯白布料浸成湿淋淋的绯色,揭开这层碎布,瓷白如玉的后背烙满纵横交错的伤口。
这些伤口大都集中在肩胛骨附近,不宽,但有几道深可见骨,最长最深的一道紧挨着谢浮玉的后颈,只差几毫米便会划破颈侧的动脉。
处理伤口的医生告诉殷浔,谢浮玉后背是被玻璃划伤的。他们在清创过程中清理出一些晶莹剔透的碎屑,疑似是碎玻璃渣。
店门、镜子、玻璃......理发店里有很多能对玩家造成威胁的摆设,如果谢浮玉是从正面击打镜子,那么飞溅的玻璃绝不会将他后背划伤得这么严重。
这种伤要么是不设防摔在了碎玻璃上,要么是被人用玻璃做的东西自上而下猛力砸向后背。
理发店中有能力伤到谢浮玉的只剩那些镜人。
眼前蓦地闪过什么,殷浔猛然抬眸,喃喃道:“最关键的那面镜子一直都在镜人身上。”
是他疏忽了,殷浔低头贴着谢浮玉的手背蹭了蹭,灰瞳深处划过一丝自责。
“咳、咳咳......”病床上的男生忽然开始咳嗽。
殷浔赶忙松开他,起身往放凉的杯子里又添了点热水。
谢浮玉费力撑开眼皮,眯着眼看他,殷浔满脸愧意甚至没来得及藏好。
四目相接,殷浔微怔,随后快步走近蹲在床前,将吸管递到谢浮玉嘴边,“喝点水?”
谢浮玉瞥瞥他,偏头咬住了吸管。
喝了小半杯后他别过脸,示意殷浔把水杯拿走。
殷浔放完杯子又将茶几上的纸袋拎过来,问:“我买了点粥,吃吗?”
谢浮玉摇头,哑声说:“没胃口。”
背后的伤比灼热的体温更加难捱,睡觉时一呼一吸都会牵扯到纱布下的伤口,遑论他现在发着烧,身体想睡,意识却总不得安稳,退烧药加上厚实的棉被将人捂得浑身是汗,身体像才从水里捞起来,泡发了似的孱弱无力。
殷浔注视着他苍白而带着几分病态的脸,恨不能替谢浮玉受刑,心疼掺杂着灭顶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散漫惯了的混血此刻安静地垂着脑袋,仿佛热衷拆家的大型犬猝然变得乖巧温顺,良久他嗫嚅着嘴唇道:“对不起。”
“与你无关。”
两人同时开口,谢浮玉呼出一口热气,吃力地朝殷浔勾了勾手指。
体型庞大的杜宾秒变萨摩耶,乖顺地贴过来,任由对方用汗湿的掌心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不怪你。”因为生病,谢浮玉声音很轻,“当时那种情形,你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判断,逻辑链没问题,只是副本更胜一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