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很长,有很多铺垫,以及用来模糊真正目的的信息。
之前邱一燃接触过的大部分文字工作者都有这种毛病——
在讨论商业问题的时候,他们喜欢将话说得很委婉,隐藏自己的目的性。
以至于邱一燃极为艰难地去分析,才从中抓取到几个关键词,
“什么摄影师?什么讲故事?”
杂志编辑陡然停住了侃侃而谈。
邱一燃蜷了蜷手指,用自己憔悴不堪的双眼看向这位雪中送炭的杂志编辑,竭力平复自己的敏感,也试图将这一切拉回她想要的轨道,“这是,是什么意思?”
杂志编辑看着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低头喝了口咖啡,叹了口气,才喊她,
“Ian。”
“嗯。”邱一燃用力抠着手指,给出回应。因为黎春风说,不要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走神,很不礼貌。
“我知道,这可能会伤害到你的自尊心,所以我刚开始并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但其实你一直都很聪明,能猜到我为什么这么说。”杂志编辑还是讲话说得很委婉。
“我猜不到。”
邱一燃直接表明自己的困惑,很执拗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也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杂志编辑与她对视。
很久。
才像是没有办法,叹了口气,“我们尽量现实一点好了,你现在拍的东西……”
她很平和地向她说出这个事实,“比不上你本人能带来的噱头。”
“我有什么噱头?”
邱一燃恍惚间追问。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逐渐泛红,以至于显得像是完全不懂成人世界的法则,有那么冥顽不灵。
杂志编辑并没有再与她虚与委蛇的耐心,而是又揭开笔电,翻开她的照片。
外面风雪交加,室外有暖气,邱一燃却觉得这个冬天很冷,她用双手紧紧握住咖啡杯,很直观地看见——自己在黎春风的鼓舞下,所拍摄的照片,一张一张被翻过去。
也听见杂志编辑跟自己说,
“你拿着这些照片,去询问之前合作过的所有商业伙伴,恐怕都是一样的结果……”
“说实话很普通,没有特色,不值得被选用。如果你刚刚不说,我还会以为是一个初学者随便在路上拍摄的内容。”
“你现在没办法去拍人,也不肯拿出自己尚且能吸引眼球的故事,更没有办法拿出更不一样的东西来……”
说到这里——
她有些遗憾地看向邱一燃通红的眼睛,语气并不严厉,却像是无法回避的审判,
“你的照片,或者是你自己,都已经卖不出好的价钱。”
最后。
这位经历过人生千帆的前辈,很友善地对她进行劝慰,
“Ian,你还太年轻。”
“可能并不知道,其实你的自尊心没有那么值钱。”
她双手交叉,对她很温和地笑,
“当然,任何人都一样。”
-
邱一燃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
说实话——
那位杂志编辑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大部分都是劝她接受这条来之不易的橄榄枝,所说出的话虽然很直接,但也基本都是出自于她现在所面临的事实,甚至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加工。
只是在这之前。
邱一燃一直都被黎春风保护得太好,很久没去独自面临外面的世界,也无法对现在的自己有着准确认知。
她并不为此感觉到太多的难堪。
或许她被关在罩子里面太久,连难堪这种情绪,都只能微弱地感觉到。
这天的确下了雪。
但她已经不记得这天的雪下得大不大,对雪淋在头上也没什么感觉。
回到家中。
邱一燃才发现自己鞋里是湿的,应该是融了雪水进去,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皮肤。
她不想让自己的鞋踩脏客厅,会让照顾她的黎春风感觉很累,虽然黎春风从来不怪她,不管她要怎么样,都只会包容她的任性和脾气。
而直到现在,邱一燃都无法很熟练地运用假肢下蹲。她只好坐在玄关的地上,将黎春风出门之前给她系好的鞋带,慢慢解开。
地很凉,也没有开灯。
很黑,很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得太多,邱一燃像没有脊梁的虫那样蜷在地面,解开鞋带,脱了鞋,也脱了假肢——
然后她看见自己那截残肢。
与接收腔接触的那片肌肉已经萎缩得很紧,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没有护理得好还是怎么回事,上面还生了很难看的冻疮。
紫色的疮,皲裂的皮肤,浮肿的肌肉,十分难看,表面还破了皮,蹭出一层红色的血迹……在黑暗中像吞掉很多东西的怪物。
邱一燃愣愣低头。
玄关处很拥挤,她很无措地靠在冰冷的墙面,抱着头,埋在膝盖里,很久,像要把自己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