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低下眼去,不让她看她在这一瞬红得厉害的眼眶。
僵了好几秒钟,才说,
“我知道了。”
邱一燃得到应答,终于好受一些,可喘气的声音一下轻一下重。
黎无回像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猛然抬头看向她,张了张咬紧的唇,
“你……你是不是在痛?”
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黎无回眼角就有眼泪滑落下来。
而她似乎还对此浑然不觉,脸庞在窗外的大雪下沾着水光。
说实话,邱一燃已经很难再坚持维持意识清醒——发烧是炎症。
路途此刻才进行到一半。
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残肢反反复复地出问题,已经有了一定损耗。
而在这种情况下,炎症必然会带来连锁反应。
尽管她截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可也因为她躲到其他地方,没有精力好好照顾自己,甚至有时候,她只能靠这种疼痛活着。
所以,如今她仍然会轻易感觉到疼痛。例如生理期因为激素反应所引起的钻心的疼痛,以及炎症反应,所引起的神经性的疼痛。
那是一种残肢以下的幻痛,就好像她那半条腿还在,并且很努力地想要往她的残肢里面钻进去一样,甚至就算如今残肢萎缩,已经不匹配,可那不存在的半条腿,却还在奋力往她的腿里面钻,甚至为了钻进去磨平她的残肢骨骼和皮肉,试图与其适配。
有好几次,她都疼得流出生理性泪水,却又在黎无回躲避她的视线之后,匆匆擦去。
而此刻。
她看到黎无回眼角缓缓淌下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恍惚——
她缓缓伸出手去。
手指碰到黎无回发红的眼角。
软的,烫的,湿的。
邱一燃愣愣地盯着指腹上的水光,很久,才缓缓开口,
“黎无回,我又把你惹哭了。”
黎无回注视着她。
像是有些不解,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在这时候的关注点是这件事。
邱一燃笑,“我还蛮讨厌的,总是惹人为我掉眼泪。”
“你不要转移话题。”黎无回盯着她,目光缓缓下落,停到她的左腿上,
“我问你,你是不是腿又在痛?”
邱一燃将手里拿着的手机亮屏,精神恍惚地掀了掀眼皮,
“救护车快到了。”
没有正面回答。
黎无回却已经知道,邱一燃应该是已经痛得厉害。
她阖了阖眼皮,再睁开眼,视线却仍然停在邱一燃的左腿上——
被厚厚的绒裤包着,那条腿貌似和正常人的没有分别。
但任何一个没有体会过这种痛苦的人,都无法与现在的邱一燃感同身受。
多痛一秒,对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种像是被火烤电击的折磨。
黎无回再次阖眼,嗓音干涩,“救护车还要多久?”
邱一燃沉默地看了眼手机,“应该很快了。”
“为什么还没有电话打过来?”黎无回继续追问。
她直视着飘落下来的雪,这个时候她突然又不是很喜欢雪了。
“可能是她们正在赶来的路上。”邱一燃安慰她。
“骗子。”
黎无回声线发抖。
邱一燃呼出一口气,再次点亮屏幕——那上面的信号格在五分钟之前就已经消失。
“邱一燃。”黎无回看着飘摇下来的雪。
“嗯?”
邱一燃痛得睁不开眼,泪水汗水从眼皮上缓缓淌落,刺得她连眼睛都很痛。
“我会带你离开的。”黎无回声音轻,但分量很重。
“什么?”邱一燃没有听清。
黎无回没有再重复。
她像是做好什么准备,再次系上安全带,然后又很深很深地呼吸了一大口。
“我会带你离开的。”
黎无回踩下油门,再次重复。
像是彻底下定决心。
邱一燃忍着疼痛睁眼,人在极度疼痛的时候,看到的场景都是时黑时亮的——就像她脑袋里面有一个灯的开关,按一下,视野也就亮一下。
于是。
她看到的黎无回,也是时亮时黑的,像一个无法让人分辨清楚的梦。
她没有力气再阻止什么。
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到底要往哪里开。但她知道,现在的局面很危险——
大雪、发烧、丧失信号的手机,以及能见范围很低的路。
“黎无回。”
于是,她强撑着清醒,要在自己睡觉之前,说完自己想说的,
“你记不记得,出发之前,我提的第三点要求。”
视野里的黎无回时亮时黑,一会变成黎春风,一会又变成黎无回。
但无论是黎春风,还是黎无回,女人始终都绷紧着背,态度也很坚决,
“别说傻话。”
“万一,”邱一燃声音很轻,“我是说万一,万一这场雪真的比我们想象得更大,万一我等会不小心睡过去,万一我们的车在我睡过去之后出了故障,万一你也觉得冷,觉得害怕,觉得我们快死掉了,开不动了,你一定要自己先跑出去,然后再找冷静的、能理智思考的人来救我,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