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相比于她的踌躇和犹豫,黎无回的拒绝很直接,甚至还在这之后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跟我去巴黎?”
邱一燃低下眼,
“无论你再花多少力气,又用多少手段,我也没办法变成你想要看到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不会?”黎无回反问。
听到反问,邱一燃却思绪飘忽,突然又想起那句编辑对黎无回的评价——
她笃定,骄傲,总是愿意相信别人不相信的一切。
包括邱一燃不相信的事物。
不要逃避,振作起来,重新站起来,不要害怕失败,变成从前的自己,做你以前擅长做的事情,不要躲在壳子里,看,外面的世界多美好,没有歧视,没有不平等,只要你强大起来,每一个人都会真心善待你——
说出来多轻飘飘的话。
就好像,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截断了腿,还要坚强倔强地从低谷期中爬出来,是一夜之间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自己的事情我当然清楚……”邱一燃呼出一口气,双手死死扣紧方向盘,车没有动,她也像是找不到焦点。
良久,才很疲累地阖了下眼皮,“所以你别白费力气了。”
太阳从山丘升上来,将车内的场面看得一览无遗。
包括她们的对峙,她们的难堪。
邱一燃被太阳刺得紧闭眼皮,她不想再跟黎无回争论。
她知道黎无回仍旧在看着她,像是想要从中找到她的漏洞。
一时之间她们变成两个辩论手,在为了维护自己的议题拼了命地找证据。
正方议题是邱一燃可以重新面对挫败,回到从前积极乐观的样貌。
反方议题是邱一燃已经蜷缩进龟壳,并不想要再鼓足勇气面临痛苦的一切。
而在这之后,黎无回很轻很轻地笑了声,“邱一燃,你说了未必能算。”
黎无回像是有备而来,知道场面会闹得多难堪。也不会被轻易说服。
而陈述完所有观点的邱一燃变得很焦躁。
她睁开眼。
却又看到被她扔开的那幅画——
这就像被黎无回撕开的一个疤,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
邱一燃思维混乱。
于是又去打了遍火。
最后,她在坏掉的车和黎无回中间坐立难安。
或许是因为这一天的太阳太刺眼,最终邱一燃的眼眶边缘逐渐泛起了红。
不知道是因为难堪,还是因为无力。
“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我说了不算?”
她转头看向黎无回,情绪已经差不多被逼到绝境。
黎无回不是没有发现,在谈论这件事时邱一燃的状态变得焦躁低迷。
她看到邱一燃泛红的双眼,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因为你只是在逃避。”
说完这句。
黎无回终于转移视线,看着向她们敞开的公路,
“而我不想让你继续逃避下去。”
“逃避不好吗?”
反正车也已经烂到了底。
邱一燃直视着前方望不到底的路,突然有种就这样停在半路破罐破摔的想法。
“那你五年前为什么不让我逃避?不让我离开巴黎?”
黎无回轻轻地问,“我当时问你,凭什么把我留下来,你为什么不让我逃避,你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跟我谈条件,为什么要跟我说你相信我?又为什么不肯放弃我?”
听到黎无回语气中的倔强,邱一燃才迟钝地意识到——
她们的确都固执,拥有着相同程度的执拗,都不会轻易服输。
这也是她们曾经相爱,并且看见彼此的原因。如今却成为刺痛对方的匕首。
“因为人在不同阶段的想法就是会不一样的。”
邱一燃将既定的事实重复一遍,然后低着通红的眼睛,说,
“你就没想过,逃避才是我现在想要的东西吗?”
黎无回静默了下来。
她像是很不能理解、也很不能接受邱一燃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这就是邱一燃的现状。
她已经三十岁了。
她不年轻,也不完整,甚至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丧失的勇气和自信。
她没有底气,害怕失败,害怕自己做不到。并且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而她之所以答应开启这段旅途,从一开始也只是因为——
她想要黎无回也接受这件事,然后对她失望,最后彻底离开她。
所以她攥紧指尖,手掌心用力盖住自己的残肢。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却没有让她觉得多痛。
在这之后,邱一燃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说,
“我现在根本就不想重新站起来,也不想变回以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