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太不见外了。
因此冷言拒绝,挑剔的乔病人暂时只接受帮忙洗澡、吹头发、抹身体乳等项目。
谁让她头发多,吹起来确实费事。
手术前一天下午,林苗苗来探望时,两天不见的好朋友正悠闲安适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享受独家按摩,吃着剥好的葡萄,‘听’老师推荐的某英文原版无字幕时尚电影。
表情十分放松,气色也相当红润,相当健康,相当好。
“苗苗来了。”乔鸢闻声手肘推一下人,“家里还有苹果么?”
林苗苗喜欢吃苹果。
“不用麻烦,呃……谢谢。”余光瞄着陈师哥径直走进厨房,林苗苗换上拖鞋,视线飞扫一尘不染的地板,整齐排列零食的茶几,以及厨台上大包小包堆放的食材。
“他好紧张。”
确定当事人仍在找苹果,林苗苗紧挨朋友,压低声音悄悄问:“他跟你坦白了吗?有没有代替的事啊?没提酒店?”
“没说,也没问。”
葡萄咬出汁水,溅湿唇瓣。
好吧,林苗苗收回上一句话。
她不懂。明摆着就快露馅了,怎么能这么镇定呢?难道已经想好让人无法不原谅的理由?又或者,实际上是和明野一样不走心的渣男,打算占够便宜就跑?
聪明人的脑子令人不解。
事实上,乔鸢也在等。
一直等到次日上午,手术即将开始。
“明野。”
她偏头问:“你没什么话想说?”
有。
护士来往,推床滑轮飞滚,好似几位急症患者和交通事故受害人同时入院,病房外此起彼伏的呼痛、叫喊、哭泣声。
“怕吗?”
陈言站她身前,俯身凝眼,手掌贴耳,稍稍掩去一些杂响:“以前有没有做过手术?”
“没有,不怕。”乔鸢再次询问。
“这就是你想说的全部?”
他视线滚烫,指腹倒很温柔,碰了碰她耳后的皮肤:“其他的,等你出来再说。”
“乔女士,准备好了没,到你了。”
护士叩门。
“行。”乔鸢松开手,“出来再说。”
陈言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随后松开。
眼睑注入药水,手术只须局部麻醉。
换言之,乔鸢全程清醒,身边每一个人发出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皆清晰可闻。只视线模糊,意识止不住地走神。
明野、尤心艺,苗苗,陈言;游离、背叛、谅解、吸引,生病的小半年来,似乎发生了许多事,可归拢起来,她的人生又好像并未发生任何重大的改变。
一个朋友失去了,会有另一个。
一个男朋友决裂了,也会有另一个。
生活中的所有要素好比四季般转换,有时使人疼痛,级别远比尖针挑破脓包严重,几乎产生难以撑下去的错觉。
然而如阿婆所言,人是一种顽强的动物,只要每天照常吃饭、睡觉,多做劳动,再沉重的命运终究化作抽象概念,抵不过真切的米饭和树叶植物的气息。
手术在漫想中结束,很快,她被推出手术室,试探性睁开眼睛——
太亮了。
下意识躲闪,瞳孔瑟缩。
“把灯关了。”医生对她说,“再试一次。”
视网膜中光斑消隐,乔鸢再一次松动眼皮,漆黑的眼球渐渐暴露于空气中,缓慢而酸胀地左右移动、转动。犹如初生的婴儿。
雪白的墙壁、被子。
她望见,自己的手掌健全纤长,骨节微微隆起。
翻过一面,手心像一座丛林,布满细小的枝蔓延展,其中交织最鲜明鲜艳的一条,即所谓生命线同事业线重合,贯穿横面。
妈妈说,代表她个性坚毅,未来事业有成。
一名医生,两位护士,胸前佩戴工作牌;原来医院常用的手推车有三层,清洁湿巾、消毒水,最底下瓶瓶罐罐挤挤挨挨,色彩及文字竞相跳入视界。
一切不再模糊暧昧,世界向她徐徐展开。
“效果不错,术后一周尽量戴墨镜,避免光源刺激;忌口不多说了,眼药水一天三次,一次一滴……”
嘱咐完注意事项,医疗人员成群离去。
病房内仅剩下两个人,乔鸢视线停留好久,笑了一声:“原来你长这样。”
“怎么说得跟没见过一样,我们可是室友!”
“太久了,都记不清了。”
“没事,以后忘不掉。”林苗苗咧嘴笑,说不清为什么,竟然有些酸意。
“对了。”不等乔鸢问,她交代道:“你出来前大约十几分钟吧,学长接到一个电话,很着急的样子就先走了。让我手术结束给他发消息,可他手机好像关掉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准备给你一个惊喜,才特意找借口提前离开,回去布置房子顺便斟酌台词,打算办一场走心的庆祝外加道歉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