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奕僵住,他依稀听到那人的粗重喘息,伴着浓郁的血腥味,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他转过身来,迎上郁青的对视。
郁青咬紧了嘴唇,略显狼狈的身躯伤痕遍布,她右手攥着刀,左手拄着长枪,在看到闻人奕的时候,牙齿咬进肉里。
“您都知道了。”她忽然扯了扯嘴角,举起的刀垂落在身侧。
闻人奕瞟她一眼,粗哑的嗓音呛了下,犹如砂砾一般
:“怎么不动手?”
郁青撑不住,沿着长枪屈膝跪下,刀却没放,反而抵住了自己的脖颈:“都督,属下对不起你。”
将要横着一抹,闻人奕疾步上前,摁住刀柄,在她失力时抽出来,扔到地上。
“我接到的命令,是要杀你,可我杀不了你,也不能杀你,我和都督,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青州,我必须死。”郁青长舒一口气,面上痛色挣扎。
“你是将军,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而非死于阴诡算计。”
听到闻人奕如此回应,郁青捂脸,长久后仰起头来,满脸是泪。
“我可能暂时回不去了。”闻人奕声音很淡,抬手拍拍郁青的肩,“这些将士,你要带他们回城,庞蒙离开青州,正中倭国下怀,他们私下应与金良吉有交易,此番良机势必要从中作梗,关朗一人驻守港口难免力不从心,你回去,和他前后迎敌,将倭寇拦截在可控海域。
这一次,务必彻底绞杀,寇贼野心不死,频频来犯,是要给他们足够的震慑才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太平。”
郁青怔住,站起身来:“为什么?您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闻人奕回首,看向新罗王身边的小郎君,秦栀定是和新罗王交换了条件,得他出兵相救,她所能给的,无非是身份地位许以的诱惑。
对新罗王而言,他需要落在纸上的承诺,而非空口白牙。
此番金良吉背叛大周,贸然毁约,势必会触怒朝廷,若嘉文帝因此事发兵征讨,且不惜一切代价,那新罗必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管与虎谋皮的算盘是金良吉一人所打,还是与新罗王暗中商定,由金良吉实行,如今算盘落空,新罗王必须给自己留条活路。
换言之,他要在拿到承诺前,软禁秦栀。
在他们的谈判里,秦栀一定提到了东宫储君,安国公府世子妃的头衔不足以让新罗王心动,但未来国主的诱惑却叫人无法拒绝。
如果朝廷没有委派任何官员前来,新罗王会怎么对待秦栀,自然不会是现下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至于沈厌,他兴许会来,但在那之前,闻人奕不会留秦栀自己待在新罗。
“若青州城有任何差池,我不会原谅你。”
这是郁青接到的最后一道指令,她抹去眼泪,拱手郑重应道:“属下必将誓死护卫青州和所有百姓,属下在青州,恭候都督归来!”
大军回程,带着新罗王呈给嘉文帝的书信,往西南方行进。
新罗王为闻人奕和秦栀安排了住处,周遭有重兵把守,名曰保护,实则监视。
两人分别住在东西跨院,秦栀同新罗女婢要来伤药,棉布,在四人的随行下去往闻人奕住处。
叩门,闻人奕应声,秦栀转身接过东西,命其余四人在外守候,她们面面相觑,到底没敢进门,依言立在廊下,将各自的耳朵竖起。
屋子里的血腥气很浓,架子上的铜盆里满是鲜红,脱掉的甲胄扔在地上,还有几件同样猩红的衣裳,遍布刀剑砍裂的痕迹,只凭这些便能想到闻人奕身上有多少伤口。
秦栀咬住嘴唇,屏了呼吸把东西端到桌上,闻人奕立在槅扇后,正用湿布擦拭背后的剑伤,自峡谷离开后,凭的是一口狠劲儿撑到现在,此刻屋子里没有外人,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疼痛,不可遏制的袭来,令他发出低低的喘息。
“我帮你。”秦栀重新取来干净的棉布,换了盆冷水端到近前。
尽管暗自做好心理准备,但在看到伤口的时候,秦栀还是被刺痛了,那些伤口远比想象的更要触目惊心,长的短的,深的浅的,交叠错落在一起的,因被水洗过,这些伤口都泛着一股冷冽的死气,就像流干血后的尸体。
她无法想象闻人奕是怎样带着满身的伤痛,同新罗王谈笑风生,用大国气度从容不迫的回应每一句对话,这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疼痛。
秦栀手在发抖,沾着冷水将他没有触及的位置擦掉污痕,将铁屑和其他碎屑清理干净,血水从惨白的伤口处渗出来,他肌肉紧绷,却没有挪动分毫,秦栀尽量加快速度,换了几盆水,又用干布逐一擦拭,涂满金疮药,然后开始缠裹棉布,像裹粽子一般,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