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陛下满脸苍白、毫无血色地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要翻身下榻:“令卿……”
平日里朝中“温太傅”、“温大人”、“帝师”之类代称习惯了,温催玉又鲜少和其他朝臣有私下交际,以至于他的表字,其实许多朝臣都不熟悉。
这会儿卫樾呢喃出口,在场大多人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谁。
“陛下小心!别摔着……”
“陛下您是在叫谁?”
还是李锳先回道:“陛下,温太傅他……还未寻到温太傅的下落。”
朝臣们一时哑了声,倒也反应过来了,“令卿”是温太傅的表字。
众人既不知道该怎么跟卫樾提没找到温催玉这件事,也不禁有些纳闷……陛下平日里不都称呼老师吗,怎么这刚醒的下意识却喊表字,未免有点……古怪。
卫樾刚醒,突然翻身下地,根本站不稳。
又听到有人说没寻到温催玉的下落,卫樾眼前浮现出温催玉在他面前渐渐消失的画面,更加身形不稳,要不是有卢子白和小七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差点当众跌倒在地。
卫樾茫然地被扶回床榻边,刚坐下,他就又低头呕出了一口血来。
朝臣们惊慌,争先恐后喊道:“陛下!”
卫樾摇着头,笑声如哭:“我害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就在朝臣们惊惑不定的时候,卫樾倒在床榻上,又昏迷了过去。
陛下伤痛至此,就算有人此前起了点“陛下设局,以刺杀之名对温太傅下手”的疑心,这会儿也疑不下去了,毕竟陛下这几天的状态他们都看在眼里。
于是,众人根据太傅府两个仆从的话、现场痕迹,和陛下短暂清醒时说的话,推断出来——有刺客刺杀,温太傅为了救驾,不幸和刺客一起跌落悬崖,陛下目睹此景,大受刺激、万分自责,以至悲痛吐血。
说不定是刺客提前探查得知陛下重视温太傅,又看温太傅文弱,所有伺机先挟持了温太傅,想要借此逼迫陛下答应什么居心不良的条件,甚至有可能是要陛下自裁这类容不得事后反口的事,所以温太傅别无他法,只能趁机与刺客同归于尽……
悬崖底下是湍急河流,崖壁上又多有杂乱枝丛,一路落下去,待人绕道找到崖底,哪还能找到人呢!
唉!天妒英才啊!
……
卫樾这次没再昏迷几天,只半天后他便醒了。
得知朝臣们的猜测,他不认可也不反驳,半点反应不给,一声不吭地枯坐着。
秦贺小心翼翼来禀,说在崖下也没能寻到温太傅的半点踪迹。
卫樾也还是没反应。
直到何所有一边往他脑袋上扎针,一边说:“老夫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温大人托付了个信匣子给老夫。他说,陛下打算封他做诸侯王,去了封地,等闲就不便回雁安了,届时送信又怕算不准路程,他便索性提前写好了一些信件,托老夫在往后每年陛下生辰时代为递上……”
卫樾终于有了反应,他不顾头顶的针,骤然侧身去看何所有:“那些信呢?”
病人不配合扎针,何所有也就暂且收回手,揣着袖子道:“老夫这次是来治病的,自然没带着,都在雁安城里呢。不过,陛下这是想要提前全都要走?”
卫樾盯着他,没回答,只问:“他还托付你什么了?”
何所有摇摇头:“也没旁的了,就是信匣子。不过温大人说,若是陛下还惦记他,老夫就把信给陛下,若是陛下已经不怎么提起了,那那年往后就不要给了。”
“他好像是备了往后十年的信吧,虽说只有十封信,但一备就备到陛下而立之年,老夫此前就觉得这征兆不好,太着急了些。温大人若是担心往后每年新写信、送回雁安不能正巧是陛下生辰日,那到时再提前送到老夫手里让代为转交,也不是不行啊,何必提前这么多……唉,他倒也不怕老夫活不到十年后。”
卫樾自己伸手把头顶的针拔了,起身道:“回雁安,把信匣子给朕。”
何所有皱着脸:“温大人说,每年给一封……”
“那你可以去跟他告状。”卫樾道。
何所有:“……”
……
与雁安相距百日路程的江水以南,望江郡知荷县——
城北有家关了多年的私塾堂,几日前那家的独子回来了,说是亲长都已辞世,他孤身在外闯荡,落了个“两袖清风”,便只好回家乡来继承祖业,打算重开私塾挣点束脩糊口。
听起来颇有几分不着调,偏偏这年轻人长得一副正经好相貌,噙着笑看人时,让人说不出他不靠谱的话来。
清晨,私塾堂外一街上热闹起来,多是卖早点的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