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早已做过心理准备,但真正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她仍未抑制住缓了一刻呼吸。
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脸了。
自下颌往上,细细密密的针脚疤痕一路延伸,又从眉心处割裂开,生生将整张脸切分成好几个不同的区域。
而在那青白的面皮之下,无数交织的赤色经络游走蔓延,将这副本就骇人的容貌衬得愈发诡谲。谢惊枝几乎能从每个区域中辨认出那些僵硬而截然不同的肌肤纹理。
这些脸、不,更应该说是人皮,并非取自同一个人。
受傀儡蛊纷扰多年,谢惊枝自然知晓芜惜泊脸上的那些诡异红线代表着什么。
和谢尧事先告诉她的一样。为了提炼蛊毒,芜惜泊将傀儡母蛊种在了自己体内。
无论是她还是那些流民身上的阴蛊,都只是用来炼化傀儡的子蛊,而母蛊她曾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母蛊并非是为了操控人而是以人血肉精气为食,在将人体作为依存器皿的同时温养全身经脉,借此维持人非生非死的状态,这也是当年舒毓体内的母蛊能被引出的原因。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种下傀儡蛊后还维持清醒,可芜惜泊是个疯子。
芜氏一手丹青正统传承百年,可南疆亦不乏偏诡邪术,芜惜泊亲手废了芜氏正统,拉拢异派差人替他不断生剥人皮换面,这才能一直保持理智。
始终横在颈侧的剑刃移开,谢惊枝没有去看那再度隐入黑暗中的身影,紧紧盯着芜惜泊面上逐渐淡下的赤色经络,心下不动声色地一松。
还好,血真的有效。
重新带上面具,芜惜泊拢了拢衣袖:“你方才想说什么?”
“公子他并不信我,昨夜幸有迷香的缘故,取血才能顺利。”悬于头顶的目光宛如利剑,谢惊枝垂下眼眸,声音平静。
“他信不信你不重要。”芜惜泊轻笑了一声,“药终归只是助兴,美人在怀,就是神仙,只怕也会乱了心智。”
那迷香本就意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人的感知,此前在谢尧房内燃了数日,只怕就是为了昨夜。
眼前蓦地出现一只绛紫瓷瓶,谢惊枝眸色微微一动。
“还有三日。”芜惜泊待她接过瓷瓶才继续开口,“这三日,你应该知道要如何做。”
南疆受山脉阻挡,虽湿热却历来少雨,要赶上大熙的第二次雨期,三日后是他唯一的机会。
“将此毒下给他,答应你的东西不会少。”
“是。”谢惊枝颔首,掩下眼底的复杂情绪。
芜惜泊要借雨期将被蛊毒污染的河水引入大熙境内,但他要通过哪条暗道,水会先流向哪座城池,除了他自己,只有三日后受邀前往的谢尧会清楚。
起身见礼后谢惊枝便朝殿外走去,正巧与疾步进来的侍女擦身而过。
“主人,小姐她……”
微不可察的声音划破空气,她步子倏然一顿。
正欲听人汇报的芜惜泊适时看来:“怎么,还有事?”
几步外就是大敞的殿门,殿外阳光明媚,全然不辨阴云之下的暗潮涌动。谢惊枝立在原地,安静半刻,回头朝他又是一礼。
芜惜泊可以凭借生剥人面维持清醒,但血气终有被耗尽的一日。如今饮下淮南药人的血,尚还可以支撑些时日。
“大业将成,万望主人珍重,以期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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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返回了一小段,谢惊枝在身上聚集的视线消失后迅速折了回去。
寻了个正好能望见殿门的隐秘处,迟迟未见先前的侍女出来,她索性拿出那只绛紫瓷瓶。
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垂下,露出一小截纤细的手腕。雪白的腕上一道红痕结了痂,乍瞧上去格外显眼。
查看瓷瓶的动作一顿,谢惊枝默了半刻,牵了牵衣袖,将那道痕迹小心遮去。
随即又从怀中拿出另一只瓷瓶来,与先前给芜惜泊的那一只别无二致。临走时谢尧交给她的,他一早便猜到了,芜惜泊是想要用他的血。
静静凝着手中的瓷瓶,谢惊枝面上没什么表情。
因着之前谢尧替她解蛊的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现在身上同样有淮南药人的血。药性指定比不上谢尧的血,但好在芜惜泊服下的即时效果不错,也算蒙混过关。
至于三日后还有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一道日光打在手上,瓷瓶微微泛出釉质的暖光,谢惊枝将那只绛紫瓷瓶凑近,隐约闻到一股异香。
她轻蹙了蹙眉,将两只瓷瓶一同收入怀中。
远处的殿门再度开启,她敛了敛神情,静待那侍女不设防的走远才跟上去。
山庄景致有些绕,侍女先是行至药庐取了一碗药,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片密林边缘停下。谢惊枝不远不近地看着,只见那侍女四下环视一周,似是在对比着什么。最终她在一丛花树下站定,竟是直接走入了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