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良久,黛黛叹息一声:“你跟我来。”
摆
放在桌案上的药罐被转动,近西一侧的药柜左右推开露出地面,阶梯层层向下,将将延申出一条能容一人行走的通道来。
由乔风断后,谢惊枝跟着黛黛一路从窄道行至豁然开朗。
隔绝了外间的暴雨雷鸣,四周变得安静,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又逐渐传来细微的动静。
潺潺流水,流动的风声,还有穿透石隙的天光。心头蓦地涌起一股熟悉感,谢惊枝顿住脚步。
她和谢尧在那条名为“善”道路中,看到过相似的景色。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那时他们在山洞中只看到大片死去的枯月,而在这里,那一个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正彰显着这片药田蓬勃的生命力。
她突然就想起黛黛当时对她说的,最西侧有一处药圃,若她想来,随时都可以。因着一些阴差阳错,她一直没有来得及。
竟是只差一步。
“公子这些年,做了很多事。”黛黛同样凝望着眼前的药田,她似乎想弯腰去碰一碰枯月新生的芽叶,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枯月生长的方式特殊,芜小姐将那株枯月教给公子后,我翻遍古籍,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成功。直到一次偶然。”
“我发现,沾染过由淮南一族药人的血后,枯月可以不再以母体根茎为养料存活,由此培育出的所有种子,都可以独立生长。”
那牵拉着她理智的两个字一经出口,谢惊枝眸中掠过须臾的茫然,思绪迟滞而不愿往前去设想那个可能。
“公主。”这还是黛黛第一次认真叫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要以淮南秘术炼制真正的药人,至少需要六年时间。”
六年。
谢尧曾被自己的母亲生生折磨了六个月,那么剩余的时间,又应该从什么时候算起?
心底始终紧绷的弦骤然崩断,谢惊枝只觉一股巨大的哀恸席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无需旁人提醒,她又如何会猜不到那个答案。
从她离开上京,到抚州再遇,机缘巧合,强求算计,正正好好将那缺失的五年半时间填补完整。
“公子以他的血培育了一批枯月,只是枯月长成尚需一定时日,那些村民和孩子可以等,但公主体内的阴蛊已是亟待解除,而药人日日以血入药,亦可替人解蛊,只是代价过大且所需时间不短。”黛黛停顿半刻,道,“自公子与公主大婚到今日,正好足够解蛊。”
嗓中滞涩得如同滚过刀斫,谢惊枝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每日我饮下的那些汤药……”她没能再往下说。
那些他千方百计哄她喝下的汤药,都是为了替她解蛊。
用他的血,用他自己,来换她自由和新生。
他说只要十五日。
其实连十五日都没有。他只敢奢求十日,完完整整地拥有她,然后彻底抽身离开。
好疼。太疼了。谢惊枝甚至分辨不清这种疼痛究竟是源自那久未发作而来势汹汹的蛊虫,还是因为谢尧这个人。
她轻颤着眼睫垂眸,所有悬而未决的情绪在顷刻间收拢。
怎样都好,至少不能放他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乔风。”谢惊枝转过身,“我们走。”
“你哪儿都不能去。”芜愿拦住她,“蛊虫未解,现下公子又不在,我们至少需要先找到原因。”
“你也说了,他如今不在。”谢惊枝抬眸,眨眼间就恢复了如常神色,“没有他,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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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郊外的路上,乔风时刻关注着谢惊枝惨白得几乎不正常的脸色,几番欲言又止。
“我没事。”谢惊枝掀帘凝着窗外的雨没有回头,“方才在黛黛那儿不是已经服过药了?”
话虽如此,乔风眼中的担忧神色并未褪去多少。马车离抚州去往南疆的道路愈近,他道:“依照殿下的命令,通向南疆的必经之路层层把手,我们想去只怕不易。”
远远看见驻守在界碑前黑压压的军队,谢惊枝轻应了一声,吩咐车夫停下。
——与此同时。
“就在这儿停吧。”
马车缓缓停下,谢尧走下车,南疆一众人已久候多时。
在他们的身后,丛丛密林山脉掩映,葱郁青苍高耸入云。
这里已经没有下雨了,却依然潮湿,烈日耀于长空,和正下着滂沱大雨的抚州相比,更像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境。
谢尧遥望了眼绵延群山的树木,难得有些出神。
以妉妉的聪明,此时大概什么都清楚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她总是不太好哄的。
想到那个近来将欣喜开心都悉数放在面上的姑娘,谢尧不由得轻弯了弯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