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哆嗦良久,赵绛连饶命二字都不敢说出口,垂头间只能看见谢尧湿了半边的衣袖。静盯着那衣袖半晌,他眼前闪过方才谢尧替人撑伞的场景,陡然福至心灵:“大人可是问那徐先
生?”
谢尧觑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绛的手发着抖,声音亦变得颤颤巍巍的。
“他是、乐姑娘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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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伞轻盈异常,哪怕举了一路,手臂也丝毫不觉酸软。不同于寻常的竹伞或木伞,这把伞的伞柄锃亮透白,通体如同玉石一般泛着柔和光泽。谢惊枝面色有些冷,指尖沿着伞檐摸索过去。
她一直知道,五年前谢尧与她一同坠崖的消息被有意封锁了,那场针对各个世家的清洗整整迟了三个月,谢尧最终成了明面上的掌权人。
大抵是因为一切提前了五年的缘故,谢尧并未如前世一般尽数屠了那些反对他的人,他不曾亲自送谢执上路,反倒是悉心吊着谢执的命,不时放出帝王转好的消息,借此引出那些不安分的,杀了以儆效尤,到底是让各方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这些年她很少想起他,或许是她刻意不愿让自己想起。
氏族式微,多项政令趁机施行下去,各个州县的民生肉眼可见的变好。她不愿让自己想起他,却又仿佛能一直看见他,看见他做的一切。
当真是居庙堂之远,上京城内再如何腥风血雨,到底是与偏安一隅的百姓无关。
她偶尔也会有须臾的恍惚。
或许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比她,比很多为世家牵绊,被母族当作棋子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
在他将伞递给她的那一刻,她便发现了。
相传北海有名唤鲲的大鱼,身长不可量,足以遮天蔽日。
那些常年穿梭于海上的捕鱼者见过这种鱼,并非传说中的那般大,但的确是非凡人能及。
前朝有捕鱼者至一海上小岛,偶遇此鱼搁浅,待那鱼身死,取肉剔骨,一部分骨与玄铁炼化,得一宝剑,一部分骨经过打磨,由匠人制成了伞骨,经年不朽不坏。
那鱼骨被传为“龙骨”,剑与伞一同被进献给了皇室。前朝覆灭之时,宝剑流入民间,而伞则被存于皇室国库,不见天日。
那把剑,后来被人唤作浮筠。几经流转,借了碎琼阁的手,竟又落入皇室之中。
伞檐侧边有一细微的凹凸,谢惊枝收回手,朝那处看去。
一个极小的刻字。
谢是皇姓。无论她有没有发现这个字,只要有人来寻,便会给她招来杀生之祸。
什么将伞送给她。
从一开始,他便计划着,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他要让她亲自去见他。
第121章 祈水“妉妉。这么久了,玩够了吗?”……
轰隆——
天幕中白光闪过,如同凭空中撕开的一道口子,惊扰了尚在睡梦中的人。
半支撑着下颌的手臂一歪,谢惊枝原便是浅眠,此刻骤然醒来,抬眸即望檐外雨势滂沱,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拂晓时分,天光隐于浓云之下,徒留灰蒙蒙的一片,让人窥不真切。暴雨声外,又是一阵轰鸣。
白日惊雷。
算不得什么好征兆。
屋内烛火早已燃尽,灯托上凝了层霜白的蜡油,谢惊枝一眼扫过去,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徐越则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眼前浮过昨日他在宪台前离去的背影,谢惊枝轻蹙了蹙眉,又仔细回忆了一番两人间的对话。
无论语气神态,徐越则都是一副寻常模样,他朝城北而去时,也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样子,可见哪怕他当真是去处理她不清楚的事,也不会是什么要紧之事。
至少,不是一件必须要瞒过她的事。
视线自随意搭靠在桌角的伞上掠过,谢惊枝猛地一顿。
她昨日如何也不曾想到会遇见谢尧。对于徐越则来说,或许亦是如此。他要做的事的确不足以让他彻夜不归,但若是有什么他也不曾预料到的状况……
砰砰砰!
庭院外倏而响起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谢惊枝的思绪。
“乐姐姐,乐姐姐!”
稚嫩的声音携着焦急,透过重重雨帘传来,谢惊枝心下一跳,下意识拿起就近的伞,临迈步却又是一滞,紧跟着另寻了把普通的竹伞才朝外走。
木门被暴雨冲蚀得发出嘶哑难听的声响,露出门外一张苍白的小脸。在看到谢惊枝的下一刻,半大的孩子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
谢惊枝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小人,竭力放轻了声音道:“小鱼儿,出什么事了?”
小鱼儿早已泣不成声,她死死拽住谢惊枝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乐姐姐,我阿婆、我阿婆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