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回报,那个姑娘答应暂时留在宫中,却一留就留了许多年。
谢惊枝从来都没有提过,她知道芜愿那晚并没有伤到脚。后来芜愿常年在偏殿内闭门不出,旁人只当她醉心于易容之术,纵然偶尔遇上,也无人察觉芜愿极慢的脚程。
她记得年幼在文华殿念书之时,各世家的孩子总会讨论起自己的阿娘又替自己绣了什么东西,下学后会在家中备下什么吃食。她很久才能见到宁安妤一回,所以并不知道她的母妃究竟会不会为她做这些。
这些孩童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交谈,她无从说起,也不愿让人察觉,拿着本书册仔细研读起来,半天过去也没有翻过一页。次数多了,别人只当她不乐意和他们说话,玩闹时便也不唤上她了。
小姑娘自尊心重,不愿意让人察觉出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谢惊枝便全然当作自己不知晓。
“芜姑娘走路时较之旁人,总会要慢上不少。”谢惊枝缓声道,“倥偬之间,难免留下疏漏。”
不久前才下过雨,林间土壤湿润,泥泞上的脚印一深一浅,若非腿脚有疾,寻常人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芜愿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你一早便知道?”
“这并非是需要特意过问之事。”谢惊枝语调平和,神色亦是坦然。
气氛沉寂片刻,芜愿轻笑一声,眼底倏而浮出些释然来:“原是如此。”
谢惊枝还想要再说什么,芜愿却继而道:“那么殿下真正想要过问的,又是何事?”
淡淡看向芜愿身后,房屋一侧置了张书架,谢惊枝很轻易地在其中寻到了那册诗集。她已经这样看过许多次。
良久,谢惊枝轻声开口:“没有。”
芜愿一怔。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谢惊枝目光甚至称得上温和,“我承诺过,一切全凭芜姑娘自愿。”
虽然是报恩,但若有一天你想要走了,无需理由,一切全凭你自愿。
她曾经说过的话,即便是到了今天,她依旧不想失言。
芜愿原本是坐在榻前的一张矮凳上,这厢听过谢惊枝的话,只一言不发地起身。
浓长的眼睫低垂,在睑下落出一片阴影,谢惊枝面色平淡,未显一丝情绪。
烛台搁置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惊枝心下一怔,抬眸正对上芜愿的视线。
她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等到谢惊枝看过来,芜愿俯下身,慢慢卷起自己的衣摆。及膝的胫衣之下,堪堪
遮住一条狰狞扭曲的疤痕。
那条疤痕几乎贯穿了芜愿左侧的整个小腿。
“这是……”谢惊枝死死凝着那条疤痕,一时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芜愿没有解释,她同样看着那条疤痕,却像是在看一样本不属于她的东西,连神情都是淡漠的。
她抬手覆上那条疤痕,催动内息。未几,仿佛有什么东西自那条疤痕之下被唤醒。那是一个像蛹一样的东西,在芜愿脆弱的皮肤之下缓缓移动着。
眼前的景象太过荒谬,谢惊枝脑中有刹那的空白,迟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芜愿并未停止催动内息,渐渐的,那个蛹的移动速度越来越快,让人有一瞬间的错觉,它不知在什么时候便会挣出那道疤痕。
“够了!”谢惊枝心跳得剧烈,直觉想制止芜愿,慌忙间攥上她的手臂。
拉扯间芜愿的衣袖被朝上牵了一寸,谢惊枝低头,视线无意识掠过芜愿的手腕。
将要出口的话被生生打断,谢惊枝只觉寒意瞬间自脊骨窜起。她缓缓抬头,芜愿的墨发垂落,隐约可以看见一截白皙的脖颈。
那条与手腕上如出一辙的血线,正沿着颈侧一路往上,直直蔓延至芜愿的耳后。
第104章 南疆百年岁月与世隔绝,参天林木蔽日……
南疆地脉险要,多崇山峻岭,气候常年潮湿。环绕诸山让这片土地在过往百年的岁月中与世隔绝,参天林木蔽日,无声无息间滋养出了世间之至毒、虫蛊,手描丹青,改换容颜。
有人说这是南疆的功德,有人说这是怨债的诅咒,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世世代代生存于南疆的氏族无关。究竟作何定论,不过留待后世评说,南疆族人不断更替,唯有氏族血脉亘古不变。
南疆秘术不可传于外姓,不可露于异族,这是自芜愿记事以来,便不间断被耳提面命的祖训。她从来不曾怀疑过,南疆依天地而存,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转法则,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遵循者其一。
只是这一切究竟是自何时起改变的呢?大概是从芜惜泊频繁离开南疆的那一年开始。
芜愿第一次知晓,南疆之外,天地广阔。芜惜泊背叛了芜氏一族,他去往了一个叫上京的地方,从此南疆不再只是阴影遮蔽下的泱泱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