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波光粼粼,一片浮影轻动。史载青阳天好,景长盛于凡日,大抵便是如此。唯一可惜的是,她此刻并没有多少心情停下来欣赏眼前胜景。
十九年前北厉与大熙一战,此后亦是休养生息数年。北厉朝中向来泾渭分明,主战与主和两派争得不可开交,只是近些年来北厉大皇子颇得圣心,致使边境频繁异动。
但既是主战一派暂时夺了上风,北厉又为何会在此时派皇子来访?谢惊枝心下一阵翻涌,她记得十分清楚,上一世北厉派人来访,还是在将近五年以后。
不经意间便回想起那次北厉来访时的场景,谢惊枝眸色轻动,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那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
顾自沉浸在思绪中,不妨与迎面走过来的人对上视线,谢惊枝甚至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其实也不过一霎的怔忪,眨眼的间隙,谢惊枝已然扬起一抹笑意:“三皇兄。”
谢尧神色浅淡,一时并未出声,倒是为他引路的小太监先一步朝谢惊枝行礼。
“陛下将江南新进贡的一批丝布给了长秋宫,你现在去一趟内务府,亲自给懿妃娘娘送去。”余先神色平静,闻声朝那小太监叮嘱。
听出余先这是有意将人支走,谢惊枝瞄了眼面露犹豫的小太监,适时开口:“有劳公公了。”
宁安妤是她的母妃,宫中本就无人敢怠慢,更遑论她还亲自开口,那小太监终究领了命,临走时诚惶诚恐地看向谢尧,直到望见谢尧温和一笑,方才松下口气,快步离去。
谢惊枝立在原地,静看着谢尧朝自己走过来。
靠近时谢尧面上的表情稍敛,鸦羽般的眼睫垂下,同时掩过了眼底的幽深。
“不高兴?”
修长白皙的指尖抚过面颊,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谢惊枝几乎可以闻到谢尧身上淡而凛冽的冷香,无端勾出一丝旖旎来。
她确定,自己无论神态还是面色,都与寻常无异。谢惊枝后退了一步,随口胡诌道:“今日小厨房的糕点多掺了糖。”
替她理了理额角微乱的碎发,谢尧眉眼间透着冷淡,让人辨不出他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余光中早在那小太监退下之时,余先便已自觉走到前方,与二人隔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谢惊枝抬手牵住谢尧衣袖一角,晃动间带起轻微的起伏。
“改日我们一同出宫去寻更好吃的,好不好?”
谢尧没有回答,却在谢惊枝收回手的瞬间勾住她的指尖。一触即离的握法,四下无人之外,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放开。
谢惊枝心下一磕,怔愣的刹那,谢尧已经收回了视线。
“走吧。”
……
两人到宣政殿时,殿内已然候了不少人。
目光自被唤来的一众
大臣身上掠过,倏而对上一道炽热的视线,谢惊枝并未多做停留。
从谢为准一事以后,她与谢忱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其间缘由她心知肚明,并非赌气,更谈不上失望,她已历经一次渐行渐远,着实匀不出更多的情绪了。只是谢忱默许甚至推动了一切的发生,那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言之事、谈笑之人,人都是各为其心,谢惊枝看得清楚。
就像她清楚谢忱此时看向她的眼神中,更多掺杂了审视的意味,那不是对她的,而是对稍落下她一步入殿的谢尧。
帝王之术讲究各方制衡,谢为准被贬谪边地,那么他的位置,自然需要由旁人取代。
“儿臣给父皇请安。”谢惊枝朝上首的谢执见礼,思绪略略飘远了一瞬。算计于平衡驭人一道,大概是谢执能坐稳这个位置为数不多的理由之一。
并未如往常一般先与她上演一出父慈女孝的戏码,谢执淡声应过,随即望向殿内一人:“左爱卿。”
话音一落,一道苍老又伴着低哑咳嗽的声音随之响起。
“回陛下,北厉已呈递了拜关贴,算算时日,一月内便会至上京。”
入目所见尽是霜白,谢惊枝垂了垂眼眸。说话之人是如今的鸿胪寺卿左自延,此人与林家本是一族,只是为官多年洁身自好而品行端正,并未参与林家诸事,念其年岁已高,谢执并未拿左自延如何。
世家之间虽斗得厉害,可也不乏有清正廉明的官员。左自延从始至终没有替林家辩解过一句,却到底在林家被流放之后一夜白头,大病一场,如果不是北厉的拜关帖呈到了鸿胪寺,他也不会在重病未愈之时便入宫。
“北厉这些年在边境的动静不断,这会儿倒是又想起求和来了。”大殿另一侧忽而传来一声冷哼,一身形高大健壮的男子站出来朝谢执拱手作揖,“陛下,依臣之见,北厉此行即是在边境几番受挫,这才认清了形势。”